日之悲剧。”
“人总想着不负如来不负卿,结果却往往背道而驰。他仅凭一己私利,便杀害这么多无辜之人,在他眼中,只有夏天无的命是命,那些乞丐对他而言,便如同猪狗畜生一般。人心可真是个奇妙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柔如春水,又可冷硬似铁。”
杨清笳看着夏天无清瘦的脸,道:“夏天无痴长方九藤二十载,在这滚滚爱欲中却仍旧如同稚子一般任性。他知道自己徒儿违背誓言成了亲,却不找他坦诚相谈,问个清楚,反而将他妻儿掳走,蒙骗方九藤回药王谷。后来事情被揭穿后,他仍不愿坦诚相告,竟激对方错下杀手,铸下今日种种大错……”
“至于方九藤的原配梁素菁,可怜之人亦必有可恨之处。她明知方九藤心有所属,还设计陷害他,强求来这一段姻缘,以至于酿成日后这种种悲剧,更不是良善之辈。”
段惟没想到她将这三人纠葛剖析得如此透彻,他看着对方,她语声淡然,如同一尊无欲无求的泥塑佛像,段惟霎时间觉得她的理性,可恨非常。
“你呢?你不也是这尘世中人吗?”
杨清笳听此一问,方才那层浆白的面具才皲裂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斑驳。
她苦笑一声,神色复杂道:“你问得好,我也是红尘中人,又有谁能完全看破?我此刻说的头头是道,却不过是事后诸葛。他们都有错,都是为情所摆布……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只可惜,古往今来,能跳脱俗世,看破执念的人,恐是屈指可数。”
“人活着难道不是靠那一股执念吗?既是血肉之躯,为何偏偏要做那无悲无喜的石头?”段惟转身与她面对面,抬手握住她的肩头,不顾对方诧异躲闪的眼神,垂眼看着她,定定道:“我不是方九藤,你也不是夏天无。”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杨清笳轻声问。
“我当然知道,”段惟宽厚的手掌捧起她的脸,强迫看她看向自己:“这世间人千千万万,却只有一个杨清笳。我遇到你,便注定再无其他可能。”
然而她并没立刻回应,只轻轻推开的他的手,转身道:“克允,你应该了解,在我心中,永远都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我可以永远都零丁孤独,却不能够失去自我。”
段惟目光灼灼,在这逼仄斗室中,凌厉又霸道,仿佛在与杨清笳角力。
他们都太过自我,连互诉衷情,都带着不肯后退的执拗。
“你在害怕什么?”段惟道:“堂堂杨状师,难不成怕面对我时,守不住本心原则?”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坦然承认:“是,我是喜欢你,但比起喜欢,更多的却是忌惮,感情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若夏天无没有爱上方九藤,也许他现在仍是仙居药王谷的一代谷主;若方九藤没爱上夏天无,他现在也许早已过着悬壶济世,平淡和乐的日子;若梁素菁没爱上方九藤,那么她现在也许会是个受丈夫疼爱的贤妻良母。”
段惟摇摇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也说过,爱是一种感情,若能收发自如,择人而异,那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杨清笳自知理亏,垂目不语。
“你忌惮我,焉知我亦非如是?”段惟顿了顿,坦白道:“你太特别了,我有时甚至会觉得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你是我此生遇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因为只要有你在,我便不可能无所顾忌。人有了牵绊,就会束手束脚。”
杨清笳听至此处不由抬眼看他,谁知对方话锋一转,却道:“可当有人站在你身旁时,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爱不是一种挞伐……我喜欢你也并不是要将你锁在触手可及之处,我只把你在放心中,无论你去或留,我都在原地。”
杨清笳为他一番话触动,眼中双瞳晃动,水光潋滟:“你可真是……”她苦笑道:“不言则已,一语则惊人。”
段惟也笑了笑,顿如雪霁初晴:“肺腑之语,无半句虚言。”
杨清笳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快意,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
“我不迫你现在便答应,来日方长,我愿意等。”他潇洒道。
杨清笳此刻感激他的磊落雅量,道:“谢谢。”
二人出了地下密室,锦衣卫的人马也赶了过来。
杨清笳看着他们将两具尸体抬出放到板车上,不由道:“案子已破,凶犯已死,希望这三十几条人命,在天之灵能够瞑目。”
段惟道:“待顺天府下了文状后便能结案了。”
杨清笳想了想,还是道:“既已尘归尘,土归土,能否请锦衣卫通知药王谷的人,将这二人的尸骨接回去?让他们将这对师徒合葬在桃树下吧,也算圆了方九藤和夏天无的遗愿……还有方九藤的妻儿,他已不在人世,梁素菁孤儿寡母留在药王谷,未必会被照顾周全,倒不如给临清派传个信儿,让他们将人接回去。
段惟闻言叹道:“你替陌生人竟也考虑得如此周全,怎就不知替自己多想想?”
方才中毒自身难保之际,她还不忘惦记小凤的安危,这让段惟多多少少有些挂怀。
“不看着你怎么行!”他喃喃道。
“什么?”杨清笳不明所以。
段惟摇摇头:“你身子骨不比习武之人,毒虽已解,但也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这案子后续便交给我吧。”
杨清笳知道对方说得有理,听话地点了点头。
正当他们要离开时,之前疯跑出去的小凤却走了回来,他终于镇定了一些,虽然脸上都是鼻涕泪水,但好歹是把吓走的魂儿又找了回来。
“杨状师……”他红着脸,十分羞愧:“我刚刚吓死了,我不是故意逃跑的……”
杨清笳笑道:“没事,方才的确凶险,你年纪尚轻,惊到了也是正常。”
对方这话让他更加惭愧,他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杨状师救命的大恩大德,小凤永远记在心里,小凤没啥能报答您的,只能给您磕头了!”
他说完便又要叩首,杨清笳赶紧将他扶起,略带责备地道:“你记住,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父母,不可轻易给别人下跪磕头。”
小凤是个无依无靠的乞丐,过去为了讨口吃的,下跪磕头已是家常便饭,可如今听她这么说,就更加羞愧,只得狠狠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杨清笳见他如此,便知道这孩子尚有羞耻之心,还有救,便语重心长道:“你也算个大小伙子了,不缺胳膊不缺腿,何必一定要蹲街乞食,就没想过靠自己糊口?”
小凤照旧低着头,拿头顶发旋儿对着她。
杨清笳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对段惟道:“这孩子也算和我有缘,既遇上了,便不能不管,克允能不能让丐帮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