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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了。你们这一辈还算得好些,再往下,真是叫人看不下去。就拿我孙子来说,他老子在他这年纪,都已经中了举子了,他如今竟连一本《论语》都还没读完……”

    门外,阿愁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老奶奶这声气儿,她简直太熟悉了。这一套言论,也是她奶奶当年常唠叨着她的话——果然又是一个传统式的家长呢,“生年不满百,常怀百岁忧”……

    里面,莫娘子也没跟那老奶奶争辩,只说等收拾妥了,叫阿愁进去给老奶奶磕个头。老奶奶听了,便丢了这话题,招呼着莫娘子过去给她梳头,又道:“昨儿大郎高升的旨意下来了,只怕今儿要来不少客人。你且给我梳个能见客的头吧。”又道,“我不爱大首饰,尽量简洁些。”

    “是。”莫娘子应着。

    于是,一时间,里间安静了下来,莫娘子和那老奶奶都没有再说话。隔着那彩绣镶边的素青色门帘,阿愁只听得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莫娘子正在给那位老奶奶梳着头。

    阿愁于门边上站着时,她的对面则站着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跟那两个领着莫娘子进来的丫鬟全都作着一式打扮,显然也是个丫鬟。

    小丫鬟好奇看着阿愁时,阿愁也在悄悄打量着她。

    因之前听慈幼院里的孩子说,朝廷只允许百姓家里蓄养犯了事的官奴和那境外贩来的番奴,阿愁便以为,在百姓家里执役的,应该都是一些奴隶了。所以她以为她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孩,应该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官奴。

    她却并不知道,其实人家跟她一样,是平民身份。

    直到后来阿愁才知道,这竟是她误会了,虽然朝廷不允许百姓蓄养平民为奴,倒并不反对百姓家里雇佣其他平民为役——这便是所谓的“役者”。

    而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说白了,就是那为奴的终身只能白干活,没钱拿;从役的却是每个月都要主家支出一笔工钱的。

    从省钱这一角度来说,当然是蓄奴更为合算。而比起那卖价高昂的官奴番奴,像阿愁这样花上百十文钱就能记入户籍,且还可供其任意驱使的慈幼院孤儿们,真可谓是“价廉物美”了。

    就在阿愁跟那个小丫鬟两两对望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阵隐约的说笑声。

    片刻后,那声音到了门前。只听得那高老娘于门外一一向着来人问安道:“娘子早安,大娘子早安,小娘早安。”——听声气儿,应该是那老奶奶的家人来请安的。

    因老奶奶正在梳妆,老奶奶的儿媳孙媳还有那小孙女便没有进来。许是怕她们说话的声音惊扰到里间的老奶奶,她们也没有进门,只聚在廊下低声交谈着。

    只听那小孙女低声抱怨道:“就说今儿来早了嘛。”

    她嫂子则压着声音答道:“早些来也好。等过会儿,只怕那贺喜的临门,就该没时间议事了。”

    女孩道:“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进京?”

    她嫂子答道:“老人家嘛,故土难离。”

    女孩道:“可也不能总任着阿爹一个人在京里啊。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阿爹高升入了阁,家里没个女眷,来往应酬都不方便呢。何况,阿爹的信里不也召我们进京去吗?”

    她嫂子叹了口气,没答她的话,倒是她母亲应了一句:“总要看老奶奶的意思。”

    于是女孩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不吱声儿了。

    屋里的阿愁则不由纳闷地眨了一下眼——入阁?内阁吗?她怎么记得“内阁”是明朝时的制度?!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宋朝也称呼女子为“娘子”来着……

    就在阿愁想着她到底是不是落在某个架空的年代里时,只听主家那女孩又低声抱怨道:“可真是的,好歹阿娘也劝着一些老奶奶啊!家里穷了谁也不会穷了她老人家,干嘛总想着省钱?便是雇个梳头老娘养在家里又能费得多少钱粮?偏奶奶总爱跟那些穷门寒户里学,竟请个坊间的梳头娘子每天来给她梳头。阿娘您都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家呢!”

    只听她母亲道:“外头人如何说,且由着他们说去,老奶奶有自己的主意。”

    女孩道:“我是想不明白,便是请个梳头娘子,好歹也请个于城里有名望的嘛。如今给奶奶梳头的这个师傅,外头都没人听说过她的名号。而且我看她的手艺也就那样,梳来梳去也不过就那几种发式。亏得奶奶上了年纪,原也不爱个新鲜,若是换作我,才不乐意叫她给我梳头呢,土也土死了。”

    “莫要这样说。”她嫂子道,“你是不知道,这莫娘子,原是在刺史府老太君面前当差的,后来老太君没了,她就嫁人出去了。只是后来……”她顿了顿,改口又道,“老奶奶爱用她,不过是念着当日和刺史府里老太君间的情义,照顾着她留下的老人儿罢了。”

    而虽然她及时改了口,那没说完的话,依旧勾得她小姑来了兴致,便巴巴地笑问道:“阿嫂怎么说半句留半句的?这不是白勾着人嘛!”却是缠着她一阵打听。

    她母亲便吓唬着她道:“你老奶奶可在里面呢,看叫她老人家听到。”

    小姑娘笑道:“我们声音又不大……”

    “咳咳。”这是高老娘咳嗽的声音。

    顿时,外面没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里间那老奶奶轻嗯了一声,道:“不错,正是我想要的。”显然是莫娘子已经替她梳好了头。

    外间的高老娘听见了,忙转身进了里间。

    她禀报着外头家里的娘子们正在等着时,老奶奶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扭头问着莫娘子,“那孩子呢?叫进来我瞧瞧。”

    于是莫娘子出来唤了阿愁进去。

    阿愁进去后,一时也没敢抬头,只规规矩矩给眼前那绛紫色滚着黑色貂皮毛边儿的大衣裳磕了个头。待那老奶奶招呼着她抬头,她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看着约五六旬左右的年纪,且保养得不错,生得白白净净的。只是这老奶奶看人的眼神有点犀利。

    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别人挑剔的眼神,老太太那如带着钩子一般的眼,倒没叫阿愁怎么紧张。若不是她下意识里觉得这老太太大概不乐意看到她冲她露出讨好的笑,她倒很想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笑脸来。

    老太太抬着眉把阿愁一阵打量,扭头问着莫娘子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兄弟家的,还是你姐妹家的?”

    “都不是。”莫娘子应着,顿了顿,才凑到老太太耳旁,低声道:“便是……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