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打算如她兄弟们所期望的那样,于贵人聚居的城北坊区里找个小宅子住下,而是大手笔地于城南的富人区里置办下约有半个坊区的一片产业。
于柳娘子家里吃了午饭后,阿愁跟着莫娘子穿过西凤大街,来到一片她从来没到过的坊区。
这一片坊区里的繁华富贵相,不禁叫阿愁联想起秋阳的年代里,那些供人游览的复古街道来——虽不宽却十分整洁的青石街面,两边旌旗招展的店铺,热情招呼着来往行人的店小二,以及店门大敞的商铺里,木制柜台后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品……
被莫娘子拉着手,阿愁就跟个乡下小孩进城一般,直看了个目不转睛。
那莫娘子虽然嫌弃她这没个品相的呆样儿,可想着她到底才九岁年纪,倒是难得忍住没有管教于她,只拉着她的手,快速穿过那片热闹的坊区,进了一个明显没有之前那坊区繁华的街区。
阿愁抽空抬头往那坊门上看了一眼,见那上面刻着“兴安”二字,她便知道,这里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了。
据说,兴安坊里一半的产业都属宜嘉夫人所有。虽说这一片坊区不如之前的坊区繁华,可只看着街边那些鳞次栉比的店铺,就大约能算得出来,便是只靠着收租,宜嘉夫人应该也算得是个富婆的。
阿愁这般胡思乱想着时,莫娘子已经拉着她来到一座颇为气派的酒楼门前。那酒楼有三层之高,门廊下的黑漆门招上,写着“杏雨楼”三个金色大字。酒楼门前,招徕客人的却不是店小二,而是一排生着凹眼高鼻,身材看着就前凸-后翘的胡娘。
莫娘子带着阿愁过去时,一个胡娘正拦着一个男客,以一口比阿愁还要流利的官话对那男客殷殷笑道:“万分抱歉,今儿我们杏雨楼被贵人包了场,还请客人改日再来。”
那男客倒也不以为意,只揩油地伸手往那胡娘半裸着的胸口上抹了一把,又嬉笑着调戏了两句。
显见着那迎宾的胡娘被人这般轻薄惯了的,只不以为意地跟那男客继续打着哈哈。倒是莫娘子见了,一下子绯红了脸,又伸手去捂阿愁的眼。
她这动作,恰叫对面过来的一对母女看到了。那做母亲的不由哈哈一笑,快走几步,迎着莫娘子就在她肩上拍了一记,笑道:“你咋还是这般古板咧。”——却是一口夹杂了不知什么地方方言的淮南官话。
因要避开眼前不雅的那一幕,莫娘子早扭开了头,因此,她并没有看到那对母女过来。这般被人迎头猛地拍了一记,倒把莫娘子吓了一大跳,抬眼看去,这才笑道:“原来是林姐姐。”又道,“没叫姐姐等着吧?”
阿愁便知道,这位林娘子,应该就是介绍莫娘子入社的那位梳头娘子了。
只见这位林娘子约三旬左右年纪,生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有着一种属于北方女子的豪气阔朗。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孩,虽然眉眼跟林娘子有着七分相似,看着却是另一副南方小姑娘的秀气模样。
那害羞地躲在林娘子身后的小姑娘,叫阿愁有种隐约的熟悉感。她正在脑海里搜索着,这熟悉感是来自阿愁还是秋阳的记忆时,就听得那林娘子应着莫娘子的话笑道:“哪里啊,我们也才刚到。”
说话间,她一低头,恰和仰着个脑袋向她看过来的阿愁对了个眼儿。于是她便问着莫娘子道:“这就是你家那个小养娘了?长得也不算难看啊!”
顿时,阿愁就猜到了,显然那王大娘不止拿她在仁丰里“打牙花儿”,不定于整个广陵城的梳头娘子间,她也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一个“红人儿”了呢……而她所料的竟一点儿也不差。
当莫娘子和林娘子双双向迎宾的胡娘出示了各自的石刻社印后,她们被一个胡娘引进一楼大厅时,那原本闹哄哄如同鸭子课堂般的店堂里,因着她们四人的到来而略静了一静。有认出林娘子的,便主动过来跟林娘子打着招呼,再由林娘子介绍着,和莫娘子攀谈起来。知道莫娘子是刚入社的新人后,那些自恃是老人儿的妇人们立时不客气起来,却是有问着莫娘子的来历身世的,有问着她年纪行当的,甚至还有人问着她为什么要立女户等等颇为*话题的。
和其他行当里的女户们不同,那些早已经入了社的梳头娘子们,显然都是认得莫娘子的。这些人围过来后,却是把关注的重点都放到了阿愁这个“小养娘”的身上。随着话题的展开,连那些原本关注着莫娘子的“老人儿”们,也跟着把眼挪到了阿愁的身上。
相对于一个个对莫娘子多少还存着客气来,这些娘子们点评起阿愁,可就更不客气多了。有说她生得干巴瘦的,有议论着她那慈幼院出身的,倒是有些曾听王大娘宣扬过阿愁之“丑”的梳头娘子们,颇为公正地替阿愁打抱不平,认为那王大喇叭又夸张了,虽然阿莫家的这个小养娘生得也算不得多好看,可也远没有到丑得吓人的程度……
这些妇人们无所顾忌地评点,没惹得阿愁不快,倒叫莫娘子一阵不痛快起来,那握着阿愁的手都忍不住收紧了一些。
阿愁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后,便安慰地回捏了莫娘子一下,又抬头冲着她师傅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笑脸。
顿时,那些评说着阿愁之丑的声音,竟都为之一顿。
林娘子也是才刚注意到阿愁这颇具特色的笑脸,便大声笑道:“你们什么眼神儿,我看这丫头生得也不丑呀,特别是笑起来,蛮可爱的嘛!”又打着哈哈驱散众人,道:“每回都这样,凡来个新人,你们都要给人一个下马威。再有下次,该没人敢入社了。”
话毕,她便拉着莫娘子出了那人圈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里坐下,又按着莫娘子的肩笑道:“你别往心里去,这原是社里的老规矩,凡是有新人来,都要遇上这一遭儿的。”又道,“都是做女户的嘛,若是不厉害些,人前人后就得吃亏。所以一个个的牙口才磨得那般锋利,见着谁都爱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占个上风。可真要说谁有什么坏心眼儿,倒也未必,不过是爱在你这新人面前逞个威风罢了。等你多来几回,跟大家混熟了,就不这样了。”
林娘子给莫娘子介绍着厅里诸人的名字职业时,阿愁则是一阵很不合淑女规范的东张西望。
虽然这是她头一次进这个时代里的酒楼,不过即使是她也能看出,这家酒楼在广陵城里应该算得是个有档次的高端酒楼。那一楼大厅,约有一个篮球场那般大,中间搭着一座用于表演的高台,四周则是散座;二楼,是倚着栏杆而设的一圈雅座,座位之间设有围挡的屏风;三楼,则就是一间间封闭的包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