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吧……
而我,从来未曾驻入过他的心。
我到达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冬日里头天黑的快,养心殿已经上了灯,灯光却并不同往日那般明亮。
小太监向我福了福身子说道:“格格,皇上就在里头,您自个儿进去吧,奴才在外头候着。”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推开了养心殿的门。
殿里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只有福临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他穿着下朝之后的便服,背影比起之前消瘦了不少。
他听到我推门进来的声音,转过身来,十多日未见,他应该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福临了。
我没有向他行礼,虽然在来之前,我在心里头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过自己,一定要克制好自己的脾气,要做到苏默尔姑姑和承轩舅舅所说的那样,做到真的臣服。
可是此刻,真的面对福临之时,我却全部都抛诸脑后,余下的只有满腔愤恨的情绪。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很疲倦的样子,见我无动于衷,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梢说道:“被关了几日,不会连行礼也都给忘记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再也无法遏制住情绪,朝着他吼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阿玛那样!我阿玛就算欺辱你十多年,也是你该受的!没有他,你怎么能够坐上如今这位置!”
福临冷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说道:“东莪,你还学不乖么,说这些,对现在的朕来说,没有任何攻击力,朕劝你别再浪费这些口舌了,倒不如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以后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与你这个宵小之人无关!”我气愤地回击他道。
福临面对我如此的出言不逊,却始终没有生气,只是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很浓重的疲倦,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这种疲倦是从何而来,如今大局初定,他铲除了英亲王阿济格与我阿玛多尔衮两座大山,又将豫亲王多尼哥哥削爵软禁,完全解除了他的兵权。眼前所有的障碍,福临都已经全部一一铲除,理所当然的,应该是面对执掌大权时的欢欣与激动,而此刻的他,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疲惫。
福临沉默了良久,我见他不说话,愤恨地想要转身离去之时,他突然又叫住了我:“东莪,我好累。”他甚至都没有自称“朕”,声音疲惫而又苍白无力。
我错愕地回过头,正好对上了他忧伤的眼眸,换做之前的我,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住他,给他些许的安慰,可是自从延庆阁那次中计之后,我对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戒心,福临一直都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之前是,现在还是。
“皇上若是累了,便休息罢,东莪退下了。”我站在原地说道,转身便朝着养心殿的门口走去,却没有想到福临上前一把拉住我,几乎是带着哀求地口吻说道:“东莪,我求你一件事,帮我去劝一劝宛甯,她……”
还没等福临说完,我就甩开了他的手,一提到宛甯,我便怒从中来,由不得福临半分解释,我已然情绪再次崩盘,愤懑说道:“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皇上,她是你的贤妃,她连当今圣上的话都听不进,还要我这个落魄的格格去劝她做甚么?!”
福临也终于因为我的一席话而有所恼怒了,瞪着我说道:“东莪,你真真是完全遗传了你阿玛,对人毫无感情所言,尽只会做些欺奴人的坏事!朕下令鞭了他的尸,在朝中也真是大快了人心”
“啪……”我重重地朝着福临的脸甩下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感情的人,是你!是你!”
福临难以置信我竟然会出手打当今圣上,这种不要命的行为,也只有我一个人敢做得出。他摸了摸自己红肿起来的右脸,竟骇人般笑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我说道:“你阿玛当年贵为皇父摄政王都没敢打朕,你倒真是胆子大过了天!”
我也丝毫不惧怕他,直面对着他说道:“这一巴掌,是替我阿玛和整个睿王府打你的,爱新觉罗福临,你最好记住,你这辈子都欠我阿玛爱新觉罗多尔衮一个皇位!”
这一句话,彻底地激怒了福临,他终于无法忍受我,气急败坏地把我一把揪住,不顾我的挣扎,拽着我往养心殿外拖了数米,重重地将我摔在了台阶上,几个小太监见我们这样的架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连忙往周围散开。
福临朝着他们吼道:“把这个乱臣之女给朕关回灵阙宫,等朕择日,亲自送她进成郡王府!”
成郡王府——是我又一个噩梦的开端。
我冷冷地望着福临,我忽然听到了某个地方碎裂的声音。
我想,那是我少女年岁里的心吧,是一颗对福临盲目崇拜的心,它碎裂地彻彻底底,再也无法愈合。
爱新觉罗福临,这个少年,终于在此刻起,在我的生命舞台里,谢幕了。
☆、第八十三章 人生弹指事成空(三)
被再次关进灵阙宫的时候,我蓦地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往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
是福临贴身太监把我送回去的,进了门,他招呼两旁看门的侍卫们都退下去,我惶惑地看着他,他向我福了福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格格,老奴有些话想对格格说。”
我摆了摆手,疲倦地回他道:“我今天很累,想先休息。”
他欲言又止,见我不想理他,便只好收了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站在这一方院落里,觉得格外孤寂,我想到了好多好多以前的回忆,想到了在豫亲王府里的日子,有多尼哥哥,有多铎皇叔有如裕福晋,有巴克度有海娜,他们疼爱着我,陪伴着年幼的我长大,也不知如今的信郡王府怎样了,多尼哥哥过的还好吗……
也想到了阿玛还在世时我与他总是水火不容,说不上几句话便已经吵开了,可是如今,天人永隔,他只能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了。
“格格,那老奴退下了。”直到那贴身太监告退,才把我从记忆里拉了回来,我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对我说些什么,是和承轩舅舅苏默尔姑姑一样,来劝我臣服于福临的吧,定是这样的,可是我始终都做不到。他对我整个睿王府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在他面前表现地心平气和,是的,如今,我对他,只有满腔的愤恨。
这定是上天给我开的玩笑吧,年幼时光里,最崇拜喜欢的人,如今却成了愤恨的敌人。
我回到寝宫里,空旷而陈旧的宫殿里没有上灯,我一个人落寞杵在原地,让黑暗把我完全给吞噬了。
我身侧是一张落了灰的红木长桌,上头摆着一把剪子,我想用它,结束我十四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