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未到早读,便也开始读书,而眼下,学生都拿著刊印的黑白报纸,交头接耳,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探究的视线营造出一种寂静。
孟芃芃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端端正正坐著与题海战斗,但见到明玥疑惑,抿抿唇,从旁人那儿借来一份报纸,也不言语,头条新闻已经很能说明情况——《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
大写加粗的红字,在一片黑白的印刷中格外醒目。
这是南城本地发行最多的时事报纸,替连日来烧地旺旺的一把火再添一捆薪柴,连连烧到了周自恒的身上。
到周冲这份上,基本的家人私密已经掩饰不住,周自恒为人又十分张扬霸道,被挖出来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十六年前,周冲从警局把儿子带回家,早就是人尽皆知的轶事。
明玥看著摊开的报纸,粗略一扫,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都偷偷摸摸望著明玥,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除了白杨以外,明玥是同周自恒走得最近的人,甚至比白杨亲密几分,两家相交甚好,从小一起长大,从明玥这里,能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有女同学拿著报纸过来同明玥套近乎,想从她口中套出只言片语,以此来满足好奇心。明玥是班上脾气最好的女生,这位女同学笃定,明玥这次也不会生气。
“明玥,纵横哥……”女同学想到一点什么,立马改口,“周自恒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继承权,盛光他一分钱也得不到?”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语气有多么幸灾乐祸。
明玥没有回答,把桌上的报纸折好。
“是不是?明玥,你就说一句,是不是嘛?”女同学依旧缠著不放,还挽住了明玥的手。
明玥定定地看著她,把手从女同学的臂弯里一点点抽出,再把她手里的报纸也拿走。整个过程里,她的面上蒙了一层冰霜,连眼神都冰凌凌的。
她从来以笑对人,温和又讲礼,尽管她生的有些妩媚,依旧是个众人夸赞的乖巧女孩。
这样的冷决,是不曾展露过的。
在开著暖气的教室里,女同学甚至后退了一步,脊背微凉。
明玥未发一言,从教室最前端开始,把每一个学生手里的报纸强硬地收走,她在这过程中没有发怒、没有生气,只是肃著一张俏脸,脊背都是笔直的。
这些报纸各有标题,博人眼球,类似《周冲再婚,新娘大猜想》、《周冲奉子成婚,疑培养新接班人》,财经报纸甚至也来掺一脚,请来专家替周冲规划盛光财产分配问题。
但这些只是小头,大部分学生手里拿著的都是南城时报,硕大鲜红的《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几个字,几乎占据一半版块。
私生子。
轻飘飘的几个字,轻飘飘的一篇文章,轻飘飘的一张报纸,给周自恒盖棺定论。
明玥把这些报纸叠好,从班上几个男生手里要来打火机,轻轻按压按钮,在讲台上,当著全班学生的面,一把火,把一堆报纸尽数销毁。
一团火光升腾,没有人敢说话,孟芃芃抬起头,明玥一张脸融进橙黄色的火焰里,忽明忽暗。
报纸很快燃烧成灰烬,油墨味道在教室里飘散不去。
明玥一言未发,却再没有人敢提及今日报纸头条,所有攒动的心思都被烧的干干净净。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还未沾染世俗,象牙塔的生活让他们极度单纯,害怕之后,便不敢得罪。
明玥从教室后方拿来扫把,将灰烬打扫干净,再把打火机还给男生,在强硬地烧毁薄纸后,她却谦和地,若无其事地对男生说了一句“谢谢。”
等到早读铃声响起,明玥坐回座位,周自恒扯著白杨的耳朵踩著点进教室。
周自恒插著口袋吹了一声口哨,明玥转过去对他笑。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孟芃芃侧眼,明玥一双眼睛好似揉碎了星光,她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尾梢还有一些小卷,在她腰际晃动,衬得她整个人都纤细柔弱。
但她勇敢地今天让孟芃芃刮目相看。
明玥今晨的做法算不得聪慧理智,甚至有些鲁莽,换做孟芃芃,会有更恰当的处理方法,能权衡轻重缓急。
但孟芃芃唯独没有的,是明玥的勇敢。
过于理智,所以不敢勇敢,也学不会勇敢。
“你做得很对。”孟芃芃对明玥说,但她委婉地说了一些劝解,“但你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第一个被明玥拿了报纸的女同学现在还趴在桌面上哭,那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多才多艺且成绩优异,被许多男生追捧。
明玥听进去了孟芃芃的话,但她并没有后悔,她笑了笑,认认真真说:“但今天是周周的生日。”
她同周自恒交往仅仅半月,到了今日,是他们作为情侣,给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她不希望,也不愿意,哪怕是一点东西,来破坏他的好日子。
孟芃芃沉默一会,才道:“那替我祝他生日快乐。”
明玥旋即就道:“谢谢,一定会的。”
教室里一派假装的祥和,周自恒并不关心其他人,依旧懒懒散散地同白杨嘻嘻哈哈,更多的时候看著明玥。
他身上私生子的名头,好像越发响亮,但他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动怒。
他站在话题的风口浪尖,是所有流言蜚语的中伤对象,但这好似与他无关,又或者是把心事埋得太深。
埋得太深……
明玥回头一瞬不瞬地看著周自恒,周自恒一直在看她,她转头的一瞬间,视线就相交,他绮丽的眉眼依旧张扬肆意,未见波澜。
这样笑著的周自恒,让明玥心疼。
她的心疼,到了下午,愈发重,因为周冲并未归家,在周自恒每年最重要的日子,周冲第一次未曾归家。
周家的别墅在一众临湖别墅里最是豪奢,有最好的位置,最大的庭院,但飘雪的下午,天色昏沉,周家没有灯光,每一块窗户都是漆黑的,影影绰绰地写满寂寥。
“我晚上来你家吃蛋糕,好不好?”明玥没有提及周冲,只是拉著周自恒的袖子,跟他撒娇,“我要吃最大块的。”
周自恒重重点头:“好。”
他顿了一会,又恬不知耻道,“你要是亲我一下,我能把全部的蛋糕都给你。”
明玥不理他,他又笑,厚脸皮不怕臊,打著伞,遮挡雪花,送她回家。
她进了屋,许久,周自恒才走,从猫眼里能看到他依依不舍的背影,在雪地上落下深深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