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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篇正停下来喘气的当儿,常山公主那“扑哧”一声笑便显得掷地有声。

    “区区所言很好笑么?”荀岳脸色一沉,用玳瑁柄麈尾点着常山公主的方向尖声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有高论赐教了。”

    “高论不敢当,”常山公主面不改色,将袍袖一振,麈尾一挥,以一种讨打的口吻道,“你这话中的可笑之处,便是我这年仅八岁的僮仆也知道,阿尨,你来与荀公子说道说道吧。”

    钟荟不打算纵容这荒淫无道的公主逞凶,更不乐意被随便安了个畜生的名字,当即面无表情地拆主人的台,“回公子的话,小的半句话都听不懂。”

    “本公子要你何用!”常山公主气得拿麈尾拍了她两下,只得捋袖子亲自出马:“荀公子难道忘了,颜子非圣,贤人以情当理,如何能证圣人有情?”

    钟荟惊讶地挑了挑眉,难为常山公主一边操心人家眼珠子,一边还能分出神来听他们正经谈论,那常山公主的嘴皮子功夫也很是了得,虽然旁征博引掉书袋不如她阿兄钟毓,可善于譬喻,将玄之又玄的见解说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

    她一起头便收不住,索性站起身挤到前排,站在荀岳对面与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起来,喧宾夺主得十分彻底,一直到常山公主将荀岳驳得一脑门汗,二番结束,那王老名士门牙上的菜叶子始终没能再见天日。

    常山公主对手下败将荀岳作了个揖道:“区区不才,承蒙荀公子相让。”

    围观众人都对这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陌生小郎君很是好奇,胡毋基与有荣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周围人道:“这位乃是扶风苏氏的公子,名晢,字玄明,在族中排行第十六…”

    常山公主帮素未谋面的远房表兄扬名立万之后便功成身退,回到钟荟身边道:“王道渊和荀士衡都是出了名的废话篓子,任他们这么掰扯下去恐怕到太阳落山都没个完,禅师再不登场咱们该赶不上夜宴了…哎...来了来了!”

    “啊?不过尔尔嘛…”钟荟踮着脚伸长脖子一看,不免有些失望,那禅师确实眉清目秀,可也仅此而已,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心下暗暗比较了一番,无论姿容还是态度都比卫六差远了。

    “这你就不懂了,像卫氏那种人家,美人如云那叫意料之中,偏偏是那荜门蓬户草庐茅茨间偶尔出一个美人,就像是瓦砾粪土中间开出一朵照殿红来,最是意外之喜,”常山公主耐心解释道,“这么说吧,那凤仪汤饼就真是世间至味?值当那么多王孙贵族巴巴地从洛京城里赶来吃那一口?他们府上的汤饼做得不精么?肉不够多么?不过是图那个野食野趣罢了。”

    虚云禅师坐了许久,对面的坐榻仍旧空着。就在众人纷纷揣测谁人能叫禅师久候时,那四牒木画屏风后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头的卫六郎一身素纱禅衣,头戴漆纱笼小冠,手持紫玉柄麈尾,他身后是一位胡服少年郎,这回倒是没遮脸,钟荟一眼便认出了卫十一。

    这样的场合无论老幼都是褒衣博带,惟恐袖子不够宽广显不出翩翩风度,偏那少年一身胡服,手中也无麈尾,十分特立独行,简直像是来砸虚云禅师场子的。

    然而行止之间,那窄袖玄衣的少年郎却比在场所有人都当得起飘逸二字。

    “真如幽夜之逸光。”常山公主一见之下便将那野趣十足的禅师忘了个干净。

    第41章 汤饼

    卫六郎出现在清言会上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挥麈谈玄本就是贵游子弟的一大雅好,甚而像胡毋基这般将之当作毕生之志的也不在少数,清谈出众已成了独辟蹊径的进身之阶,以此闻名于世而受徵辟的也屡见不鲜,比如那大名鼎鼎的“三语掾”太子洗马曹仲卿,就因“将无同”三字名扬天下平步青云。

    不过钟荟亲眼见到卫六郎翩然地向虚云禅师行了一礼,接着在对面客席落座时,她仍然有些许恍惚。在她的记忆中,卫六始终是个腼腆害羞寡言少语的半大少年郎,很难想象他似聒噪的钟蔚一般摇唇鼓舌侃侃而谈。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撇开上巳那日在人群中那远远的一瞥不提,其实他们已有两三年未见了。

    “不佞愚见,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圣人虽茂于神明,而五情禀之自然。故颜子贤愚之量,因孔圣之所熟知,而遇之则乐,丧之则哀,固仍不能无情也。”卫六郎谦和有礼地问难,语调平静和缓。

    “小僧窃以为,圣人则天之德,与治道同体,其动止直天道之自然流行,而无休戚喜怒于其中,故圣人与自然为一,则纯理任性而无情。”虚云禅师当仁不让。

    两人你一个“不佞”、我一个“贫僧”,这个行礼,那个作揖,不像在打嘴仗,倒像在请客吃饭。钟荟这才知道,卫六郎就是卫六郎,即便与人唇枪舌战,也可以不带一丝烟火气,与她那个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阿兄全不是同一个品种。

    “卫遥集平允宽和的风度真是叫人倾倒,”胡毋基对着常山公主啧啧称赞道,“难得的是温雅得体的辞令与淡宕平缓的音韵丝毫不损其词锋之犀利,见解之独到。钟子毓固然辩才无匹,可毕竟有些恃才傲物,过于锋芒毕露了。你看那卫六郎,每每留有一线余地,并不将那禅师逼至绝境,可高下胜败昭昭乎若揭日月,胜也胜得叫人折服。”

    常山公主眼睛盯着助谈席上的卫十一,对卫六郎和虚云禅师那两朵明日黄花兴趣缺缺,偶尔施舍上一两眼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卫十一郎身为谈助之一,却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他本来趁着天好打算骑着马去游一游城南的愿会寺,途中想起孝行里闻名遐迩的裹蒸,便拐了个弯,一不小心迎面遇上他堂兄,三两下就被忽悠来充了数,非但没吃上他阿兄言之凿凿的“阿翁赞过的汤饼”,连“柰那么大的枣”也没见着半个。

    豫州士人清谈之风远不如洛京那么盛,卫十一还从未出席过清言会,一开始也有几分好奇,可听了小半个时辰,发现他堂兄与虚云禅师你来我往,越发玄虚,听其言虽美,责其实却如兔角龟毛,与其说是阐明义理探幽寻微,倒不如说是为辩而辩,为争而争。卫秀没了兴致,往外一张望,天光有些冷下来,心里越发焦急,生怕再晚他阿翁赞过的汤饼就要收摊了。

    正巧另有一人与他所见略同。

    钟荟扯了扯常山公主的袖子,将她黏在卫十一俏脸上的目光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