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出入原本他禁足的所在——挂有名人字画的图书室、放糕饼蜜饯的厨房……
到了读书的年纪,他的聪明让教书先生都赞赏。有过前清功名的先生捻着胡子笑说二少爷聪明悟性只怕还不在大少爷之下呢,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然后……他有过一次死里逃生,向父亲偷偷说了心中猜想,父亲却勃然大怒说自己竟然想要诬告后母!后母从来没有打他骂他,人前人后,除了冷漠就是客气。他说他差点死在后母手里,父亲却根本不相信。于是他逃跑,逃出顾公馆,在外流浪好一段日子,当过乞丐、玩过杂耍,还差点进了戏班子。被顾家人找到,带到父亲面前。
父亲恨铁不成钢说自己:“锦衣玉食的顾家小少爷你不当,跑出去自甘堕落!要不是念在你娘死得可怜,才不管你死活让你在外自生自灭!”
他重新做回锦衣玉食小少爷,在顾公馆和大哥一起念书。在得教书先生多次夸赞后,又一次“死里逃生”,他终于“学聪明”了,想到在外流浪的艰难坎坷……读书成绩从此一落千丈,却得以平安在顾公馆“锦衣玉食”的成长。
顾唯妍总是喜欢有意或无意犯各种大小错误然后再推给他,公馆上下全在大小姐犯错后一口咬定是二少爷所为。因此他无数次遭父亲责罚。一开始还会强辩,后来却在父亲更狠的棍棒下渐渐学会沉默,学会做沉默的替罪羊。公馆上下,没有一个人会说一句大小姐的不是;公馆上下,也只有一个大哥时时照顾他,为了他“在犯了自己根本没有犯过的错误”后向父亲求情,为他挡父亲的棍棒,为他关禁闭罚饿饭时偷偷送吃食。
如果没有大哥在,他想他,早已不知死活的逃离顾公馆,逃到外面的世界“自生自灭”。
在无数次因大小姐犯下的错而遭父亲的责罚后,他开始“自甘堕落”,从十五六岁起就在外吃喝嫖赌样样来,哪怕被父亲责罚。
因自己犯下的错而受责罚,总强于因他人犯下的错而受责罚!
而在他渐渐养成“吃喝嫖赌”习性后,顾唯妍也渐渐不再有意无意犯错再栽赃他了。反正他也要遭受责罚,他个人犯不犯错,责罚也是一样多。
他把原本应该用在读书正途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赌博上,渐渐成了闻名上海的赌场好手。所赢钱足够他在青楼的嫖资。白天在赌场,晚上回青楼。最近两年,已经很少回顾公馆。
如果不是因为青楼有心爱的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公馆有时时照顾自己的大哥,他想他也许早已离开上海。
高烧中,顾维楠时而喊着“晴鹂”,又时而喊着“大哥”。
滚烫的苦汁,灌入口中,又流入喉管,他突然咳嗽起来。
有人在擦试着他嘴边的药汁。他拼命地睁开眼睛,影影绰绰中,看到熟悉的大哥的脸。
大哥顾维崧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喂他。
“来,把药喝下去,不要嫌苦,都是治你的伤的。”大哥抱着他在怀中,柔声对他说。
当年很多次,他因顾唯妍犯的错而挨父亲的打后,大哥也这样抱着他小心地喂药,轻声安慰他。和当年很多次一样,他在大哥怀里忍着苦涩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药汁,再一次被呛到,喷了大哥一身的汤药。
顾维崧拿洁净的手帕,小心擦试他嘴角脸颊的药渍。
也许是刚刚从恶梦回到现实,也许是因为不堪的遭遇中却有大哥的温暖……
顾维楠突然放声痛哭,紧紧抱着大哥,把脸埋在大哥怀里痛哭着说:“这个家,人人都看不起我,连下人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却只有大哥你一个人对我好。”
他在大哥怀里痛哭流涕。
顾维崧不作声,只是轻轻伸手,抚着弟弟糟乱的头发,半晌,才轻声一叹。
许公馆。
这一天,特地提早回来,果然一进公馆大门,就听闻下人报“贵客来临”。
许炳元步入大厅,果见大厅一角,陪夫人杨太太说话的,正是张庭桢。
见许老爷回来,张庭桢立刻站起,欠身道:“见过许伯父。”
“不客气不客气,张公子快请坐回。”许炳元满脸是笑道。
杨太太在旁笑言:“我家老爷啊,一见了张公子,都比见了自家儿子亲近。”
“那个不肖子,提也甭提,现在八成又在搞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才不理会家中生意的死活。”许炳元唉一声道。
张庭桢立刻笑道:“伯父言重了。想许世兄理想就是化学。为工为商,不过看男儿志在何方。时代不同了,商业又比不得化学,化学只要做出名堂,是能为国争光永载史册的,也是足以光宗耀祖的。这点,却是庭桢远不及许世兄了。”
“张公子真是言过了。这个戴杰,哪当得起这般称赞。不提他了,张公子这里坐。”
许炳元亲自拉着张庭桢的手,坐在锦缎铺就的沙发上,又着意打量了对方几眼。
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将一身深蓝色手工西服穿得极体面。太阳下晒成的浅棕色皮肤,大大的眼睛,高且挺直的鼻梁。也是个仪表出众的好青年。虽说相貌比起顾维维崧明显有所不及,但论到家世学历,却是明显胜过顾维崧了。
张庭桢,乃张状元之孙,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工程学博士。回国后却顺从父亲之愿,弃工从商,将家族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素日里言谈举止为人,众人都是无不赞的。
张状元打得好天下,生得好孙。自家那个不顾家里生意只知道摆弄瓶瓶罐罐的戴杰,能赶上人家五成,许炳元想此生也足以慰藉了。
至于压根让人捉摸不透的顾维崧,又怎能比得了眼前的张状元之孙?
许炳元是一看到这位张庭桢啊,就打心底笑出来。昨天就听闻这位张公子抵达上海码头,不出所料,来上海第二天就来拜会许公馆了。
第39章 可怜人
一老一少坐在一处,许炳元嘘寒问暖,张庭桢彬彬有礼地应答。许炳元又将话题转其他,谈当下时政,谈前朝历史,谈异国见闻,说到有趣处,两人齐齐拍掌大笑。
“这一老一少啊,还真是谈到一块去了。我家老爷,见了谁家青年,都不像见了张公子,这般能言谈投机。你们两个可真是缘分。”
杨太太坐一边,什么时政历史,早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二人相谈甚欢,也不由得掩口笑。一抬头,又立刻笑道:“哎哟,是瑛娜啊,这么快就回来了。快看看,看看是谁来了。”
一身蓝色洋装的许瑛娜,出现在大厅门口。
一听到“瑛娜”两个字,张庭桢立刻住了口,抬头,见到蓝衣倩影,立刻站起,欠身致意,开口道:“许大小姐,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