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个灶眼上面坐着大铁锅,热气腾腾地烧着开水。
七八个婆子媳妇正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计,有人眼尖看见小檀进来,忙迎上来:“小檀姑娘?怎么这会儿来了?是表姑娘有什么吩咐?”
小檀笑着点头:“钱妈妈,我们小姐这两天胃口不太好,中午想要个烧二冬,再做个酸辣汤。这是给妈妈打酒吃的。 ”说着递了一串铜钱过去。
钱妈妈见那铜钱少说有一百文,心里欢喜,不怎么坚决地推辞着。小檀嘴巴巧,将钱塞进钱妈妈怀里:“妈妈快别客气了,要不我们小姐以后可不好意思点菜了。”
钱妈妈连声道谢,颠颠地问:“满府里谁不说表姑娘最是体恤人的。烧二冬是素炒还是肉炒?”
小檀捂嘴咯咯笑道:“小姐因不想吃荤的才另叫你炒的,少搁油才好。”
钱妈妈不好意思,连说自己糊涂。然后盛了一碗八珍老鸭汤来:“这汤已经炖足了火候,姑娘喝点暖暖身子!”
“好啊!”小檀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慢慢喝着汤。喝完汤,仿佛无限苦恼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钱妈妈就笑了:“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小檀如小孩子似的嘟了嘟嘴,道:“二月初六是岳府老太太的生辰,小姐也要去的,可我这心里有点打鼓。岳老太爷是做过大官的,那可是比县尊大人还大得多的官儿。我见识少,怕到时候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给小姐丢脸。”
钱妈妈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了一下笼里的丸子: “哪儿就至于这样了。给你说个笑话,我小时候在乡下,夏天热的时候,大家就聚在外头吃饭乘凉。有一次听个老头说:‘那些官绅老爷们要是饿了,就让人端盘子人参来,吃两口就能管好几天。夫人奶奶们要是饿了,就喊‘丫鬟,拿只柿饼子来我吃吃’。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绸缎子,所以给他们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
“噗”小檀差点笑岔了气。
钱妈妈也笑道:“咱们府里虽然一向和岳府并无来往,今年去岳府赴宴也是头一遭呢。但是听说岳老太太是个和气人,你只跟着表姑娘,多看少说,断不会出错的。”
“嗯嗯,妈妈说得对。”小檀受教得点头,然后吸吸鼻子:“真香……妈妈手艺真好。”
“可不香么?这里头还放了京华火腿呢。”钱妈妈用笼布包着碗沿儿,小心翼翼地把丸子端了出来。
待晚上就寝的时候,叶棠不由望着镜子里那张平凡无奇的圆脸发起呆来。
厨房是个好地方,不但有油水可捞,还是了解、掌握各房各院动态的最佳途径。陆府、岳府一商一士,两家是完全不同的圈子,没有交集很正常。所以,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黄老太太对她的重视,岳府的请帖,都表明两家能亲近起来,和她不无关系。陆家所求,她也有些明白,陆家不缺钱,缺的是安全,说白了就是官家背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叶棠深觉,被利用不可怕,怕的是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相比叶府和如同烂泥扶不上墙的叶重光,叶棠反而觉得陆府和黄老太太更可靠些,至少不会逼她嫁个品行不端的丈夫。若是将来有一天,瑞表哥真能金榜题名,他也不想自己有个流氓表妹夫吧。
想通了关节,这一晚叶棠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十一章
二月初六这日一大早,从净房出来,叶棠在床旁黑色三围雕漆的镜台前坐下。铜镜打磨得平整光亮,映出来的人除了微微发黄之外,并没有半分走形。
素心拿了一柄黄杨木雕花梳子,开始给叶棠梳头。正在这时,小丫鬟在门外高声禀道:“表姑娘,方妈妈来了。”
“快请。”叶棠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陈氏的心腹妈妈这么早过来。
方妈妈四十出头,身材中等,长相平常。但脸上常挂着和气的笑容,大家都愿意亲近她。她穿着墨绿色杭绸直身褙子,青灰色的马面裙,简单的发髻上一支含蓄的金钗,耳垂上戴着一对翡翠耳环。
叶棠热情中带着恭敬地打招呼:“方妈妈,您这是忙什么呢?”
她笑着给叶棠行了礼,这才道:“大太太看我清闲,派我来看看您收拾好了没有,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吩咐。别的不敢说,论梳头这府里我也是数得上的。”
方妈妈是陈氏身边最得力的人,协理她管着内宅的钱物和人事等。每天从早忙到晚,她要是闲人,那就没忙人了。
只是没想到大家对岳府此行重视到这种程度……这种重视与将要从岳府得来的利益成正比。
叶棠暗暗心惊。她不再客套,点头道:“那就劳烦妈妈了。”
方妈妈手脚麻利地把她乌黑丰厚的青丝,绾了个十分漂亮整齐的弯月鬟。用那支赤金镶百宝点翠簪子定住,还戴了朵羊脂玉珊瑚绿松石珠花,两边的头发打成垂绺,显得既端庄又俏皮。
小檀大开眼界。
这个方妈妈,果真是一把好手。
叶棠的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细腻,两颊漾着自然的淡淡的红晕,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雪白宣纸上。方妈妈拿着手里的胭脂水粉比划了半天,终是放下,最后只在叶棠唇上点了口脂。她心中暗叹:一白遮百丑,这话果然有理。
因为岳、陆两家隔得远,所以没坐轿子,改坐马车。第一辆车上只有黄老太太、陈氏、叶棠老中青三个女人。
“等会到了岳府,见到了人要大大方方地喊。有戏子在内院,不要乱跑,小心见了不该见的人 ……不要四处张望,东扭西捏,畏畏缩缩,赏了东西大大方方道谢……说话不要罗里吧嗦,要有条理,语气要不急不缓……”
叶棠惊讶地看着精明强势的黄老太太,少见地啰啰嗦嗦地嘱咐了一大堆,直陈氏清咳了一声,她才渐渐闭了嘴,喝了口茶。
马车晃晃悠悠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下。
黄老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叶棠有些想笑,无欲才无求,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马车停了一会,外面有仆妇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又重新动起来,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清凌凌的空气浸满肺腑,让人精神一振。她转身虚扶着刚下马车的黄老太太,这时一个年约四十许,穿着官绿色比甲的仆妇带着小丫鬟上前来给她们请安。
她自称姓秦,嘴角两旁有很深的法令纹,这让她看上去比较严肃。但秦妈妈口齿伶俐,一路走,一边还指点着各处景致略略解说。
她们走的抄手游廊的甬道一边是漏窗墙,砌成或圆或方或海棠花式样的窗,可以看见园子里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