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真的……是你,咳咳……”
真的是她,不是梦。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暖香,从腰间悬挂的罗缨玉香囊中散发出来。是当年他赐给她的,而她调了独特的香料,似兰斯馨,温暖清净,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香味。
强烈的喜悦,让他禁不住一阵绵长的咳嗽,之后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她连忙紧张地拍抚他的背,却见他勉力坐了起来,然后极其担忧地问她:“你是如何进来的?她,怎么会允许你来看我?”
一面扶他坐稳,一面心下暗觉悲戚地解释:“是太后准我来看你的,你且放心。”
得了这样的回答,他方安下心,却又露出一种恍然的神情,淡淡叹道:
“她大约也是知道我时辰不多了……”
“不,皇上,不……”她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却只觉这双曾为自己作画插钗的手如此无力,顿感无边的无助,忽然间又似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最后对他祈求般地说道,“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够就这样抛弃我们。”
可是提起孩子,他只是神情再次默了一默,声音无力:
“我死之后,你要好好活着,保护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可他要是死了,自己又还怎么独自活着?
她终于忍不住淌下了一滴泪,苦涩无比,恨他的绝情,恨此生已无缘。
半晌,他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字地又说:
“若有来生……”
却终究没有说完这句话,只是疲倦地闭了闭眼,露出一个帝王不该有的无可奈何。
“可是月儿,若有来生,我又要如何认出你?”
“我愿以月为记,定要让夫君认出月儿。”
收起了眼泪,她忽然表情坚定,毅然得如同在起一个誓。她发誓,不管几世,都要找到他,续此生未完之缘。
在此之前,她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完整之人。
“……好,好……”
雪白的颜色,已找不见一丝血色,脸庞却含笑,用尽最后的力气,眼神温柔地,所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字。
森森宫墙,原本是不应该会有风的,此刻却乍然吹起一阵风,未关紧的窗被吹开,将殿内重重的帷幔吹得四散飞舞。
而当她手中握着的他的手蓦然垂下,心里却突然没有了刚才那样痛彻心扉的难过。
他走了。
再也不会眉眼神情地看着自己,像天上的月亮,温柔地注视。
好。
她看着他的脸,唇角依然是有笑意的。
走了也好,便不必再受今生诸多苦。
只需换得来世,她们前缘再续。
来世,她必然让他找到自己,必然,仍旧爱他如初。
她,以月为记。
梦醒时分,冷月蓼发现自己的双眼处竟然早已是一片湿濡。
直至拭去眼泪,心口还是有微微的压抑。
眼泪,为梦中人的命运而流,情绪,也为梦中人的情深而动。
然后她神情默然,慢慢地撩起自己睡衣的袖子,迎着床边窗外透进的淡淡月华,她的手臂上,是一个浅浅的,小小的,月亮形状的胎记。
以月为记。
在未遇到他之前,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完整之人。
这句誓言,到底是谁为谁许下的?
自己,到底是谁?曾经,又深爱过谁?
如果真要说她与金闿之是同治皇帝与阿鲁特皇后的转世,或许太过天方夜谭,但是要说他们之间毫无情缘,如今看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即便不是完全同梦中一般,他们也该有一段今生奇缘,否则,又为什么让他们遇见,为什么让自己二十年来一直做这样模糊不清的梦,直至遇到他,才豁然看清梦中人像?
为什么让自己存在这样一个胎记,直至梦见这样的誓言,才知晓以月为记的含义。
这世上的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还好,她一直相信这句话。
还好,她一直在等,哪怕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也总算是等到了。果真让她遇到一个人,让她从此不再浑噩不清,从此真正完整,从此对于爱情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证实。
金闿之,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他很久了?几生几世?
只是,金闿之,他也同自己一样,带着前世深深浅浅的记忆,尚未忘却吗?
也同自己一样,前半生一直有所挂念,却不知缘何而有此挂念吗?
这样一个让她开始对自己的前世今生产生怀疑的梦,冷月蓼直至多日以后才敢直面,因为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可能与自己有前世情缘的金闿之,所以电话联系了他的助理,约了时间,到达别墅。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时间约得很晚,虽然有些觉得奇怪,但也只对自己说对方或许白天一直有事,才将疑惑放了下来。
归还器物的当天晚上,她本是同之前的几次一样来到别墅,可是来到门口,却并没有人给她开门,站了片刻,才最终决定按响门铃。
但是按了门铃,还是没有人开门。只能再按,还是没人。怕不礼貌,在按了第三次以后就只在门口等着,直至整整十分钟以后,助理才给她开了门。
虽然一直在相当礼貌地道歉,可她还是察觉到助理的表情非常奇怪,似乎是有意在对自己隐藏些什么一样。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再次抬头时才发现助理带领她来到的又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助理在房间门口站定,低头向她道:
“冷小姐,这是先生的卧房,您请进。”
卧房,金闿之的卧房?
然而还未等她接受自己即将进入的是对方如此私密的地方的这个现实,助理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忽然开口又对她说:
“实在抱歉,今天先生的身体不太舒服,您最好……”
眼见助理说不下去,冷月蓼却也已心知肚明,莞尔道:
“我明白了,不会叨扰金先生太久的。”
“非常抱歉。”助理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随后打开了门,“您请进吧。”
之后她便没有再犹豫,踏进了他的卧室。
原来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在卧室相见。只是,自己虽然早就知道他身有顽疾,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疾病,倘若真的很严重,又为什么还要答应见自己呢?
☆、第八章 留宿
卧室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她只能借助仅剩的微弱视觉摸索着往前走。
陌生而黑暗,找了很久,她才隐隐约约在一张榻上看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人影。
是他。
冷月蓼连忙踉跄几步走近,本来因为自己又识清了内心的想法,以及那个梦里的誓言,见了他以后,必然是会不由自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