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父回忆起这些,依旧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婳儿,爹爹只是想要求得一官半职,好早些给你们安定的生活啊。你姐姐那是阴差阳错,却给了爹此生最大的机会!所以,爹再一次入了雒阳城,但是,你姐姐却不认我这个亲爹。她还劝我早些离开雒阳城,她说,无论再如何掩盖,我此生此世都是罪人,只求保命,何求富贵。”
那时候,左父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良孝之心何在。
“那姐姐呢?姐姐现在,还是在宫中当乐姬吗?还是已经嫁人?”书娆看着爹爹满脸的皱纹,一阵心疼,劝解道,”姐姐的话不无道理,爹爹,咱们去找姐姐可好?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她……嫁人了。很久之前,就嫁人了。”
左父忽然哭了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书娆的肩膀,泪如雨下:“是我,是我逼她嫁给他的。她说我……说我此生都是罪人,无资格谋求富贵,我就想,就想……”
他的话终究哽咽在喉间,半个字也未能再说出口。
良久。
“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你姐姐心有所属,我还是想尽办法逼她……”左父的声音苍白无力,如同这世间再无何眷恋,“嫁给了当年的被废还没多久的,前太子殿下。”
“当年的……废太子殿下?”
当年的废太子殿下。如今的……清河王?
书娆猛然间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仿佛有暗处的,某些她应该注意到的地方,被她忽略了。
爹爹手中的火引砸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是我,不是我的话,你姐姐现在一定活得好好的,她不会死得那样惨,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啊!”
“爹爹。”
书娆蓦然间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你说,隐藏了姐姐的身份,那么姐姐定然不是名为左小娥,你告诉我,她在雒阳城叫什么?”书娆思索了一下,又追问道,”她入了寒乐坊,那么,她可是也有艺称?”
左父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的姐姐,就是当年清河王殿下宠冠一时的西侧妃。”
“西北之西,绒花之绒。你的姐姐,在雒阳城中,名唤西绒。”
书娆猛然站起身来。
扶桑公子轻若云烟的话在耳畔回响。
——你可知,西绒这个人。
“爹爹,那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她贵为清河王殿下的侧妃,为何还会落得惨死的结局?!
“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清河王殿下,还有那个清河王正妃,当年的窦家,耿家……”左父的眼中,猛然间精光闪过,“你姐姐死后,我没有回乡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姐姐死得太蹊跷。你姐姐一生苦痛,当爹的,不能够再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
“我一定,一定会杀了耿家那个女人!”左父咬着呀,望着书娆,说道,“婳儿,你走,离开雒阳。我这个一生都无用的爹,最后一定要为你姐姐报仇雪恨,才有脸去黄泉见你姐姐啊。”
西绒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包括当年西绒骤然失宠,再到移居寺中,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七年前,窦家覆灭不久,你姐姐因难产而死。”
“本来那个时候,我还未多想什么,但是,七日后我在寺庙里,就是在你姐姐尸骨未寒的时候,那畜生……那两个泯灭人性,天理不容的鬼刹……”
他看到了!!!
那一个晚上,他躲在窗外,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却来不及阻止!
清河王殿下坐在桌案上,而清河王妃耿姬,坐在床榻边,手中抱着那个孩子,他的外孙。
“殿下,你说过的,我的祜儿,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唔,可这个孩子娘亲已经死了。他的存在,如何会阻碍到祜儿分毫,如果,你愿意收养他的话……”
“你忘了那天师怎么说的吗?这个孩子,命硬得很,已经克死了亲娘,下一个克的,是我们的祜儿!你舍不得他死,你要我们的祜儿死吗?!”
然后,不容分辨,女人的手捂上了孩子的口鼻,如同捻起一朵花那般轻巧。
而清河王殿下,烛光隐约里,静静坐着。
孩子的声音渐渐小去。
“殿下,我知道殿下心中的宏图大业。我会永远都在殿下身边,殿下想要多少个孩子,我就为殿下生多少。这天下,原本就是殿下的,殿下忘了吗?”
“殿下再一次君临天下那一日,臣妾一定会带着祜儿,亲手为您穿上那九天龙袍。我们耿家,一定会为殿下鞠躬尽瘁,绝不背叛。殿下,你一定要记得当年的承诺啊。”
“有朝一日,您俯瞰天下。我们的祜儿,会是唯一的太子殿下。”
哐铛——
左父手中的水盆落在地上撒了一地。他几乎要冲进去,可是周围顿起的士兵跑来的声音,房屋内,女人警惕如狼的眼神。
他含着泪,后退两步,然后撒腿跑开。
如今回忆起那一幕,他依然肝胆俱裂,痛入骨髓!
清河王为了拉拢耿家,竟然丧心病狂到可以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掐死!
女儿啊,爹爹当年究竟是逼你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左父伸出手,触摸着书娆的脸:”爹爹现在只有你了,婳儿,找一个正直坦荡,不谋名利的人共度此生,这是爹此生对你唯一的奢求。”
书娆面色一片惨白。
她蓦然间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
“爹爹,你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我要先出去一趟。”书娆猛然间拿起床边屏风上的衣物,迅速穿好,披上了鹅黄色的斗篷,拿起一把墨色梅花图的伞,就要出门去。
“你去哪?孩子,你别乱跑,婳儿……”左父担忧地望着她,”婳儿呀……”
“我要去找一个人。”书娆打开门,门缝与窗对流之下,寒意肆虐而入,她的发吹得有些凌乱,”我决不能让姐姐,死得这样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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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步到苑外,青伞边缘水流如注,夜色朦胧清冷,一袭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郑众穿着蓑衣,为刘肇打伞,眼光却悄无声息地瞥向了身后的邓骘,却见这位将军大人的脸色并不好。
“陛下,夜雨微凉,还是……”邓骘声音微沉。
“想不到邓将军府里头还置有如此风雅的内苑,不知里头可是住人?”如今已经听不见笛声,但是刘肇心中有几分笃定,如若方才不是错听,那么应当是此处传出。
那曲声。
刘肇脑海里,梨花漫漫纷乱里,女孩执笛吹曲的模样忽而闪过,似远似近。
他微微侧首,目光悄无声息地撇过邓骘的脸色,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