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的那位郎中上前一步,说:“肺中毒血清了,一日之内当是无虞罢。”
宋箫神色略松,看向床榻上的她。之间她此时嘴边的血色骇人,神气颓靡,凌乱的发披散着。
只要在她死前,把她交代给了邓府,那情况兴许也不会那样糟。
一天的时间,应当是够了的。
他原以为,她只是略睁着眼,但神智是完全恍惚的。
却不想,待到郎中都散开到内室之外后,她稍稍侧过头来,微颤着艰难地抬起手,触摸到了唇角的血色,举起来,看着指尖的殷红。
她张口,却不知说了什么。
宋箫凑近,才听到她说:“寒乐……坊……你,找的人……”
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告诉……窦瑰,窦安然……在……邓府……”
宋箫微微蹙眉。
夜里,他刚刚命人将她从清河王府提审出来,却不想,她来廷尉府后听说了窦瑰被提审之事之后,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
她竟然还知道,窦安然的下落。
邓家,什么时候和窦家挂上了这样深的关系。
还有这邓骘,何时娶的妻。这位将军夫人的身份也是完全密不透风。
宋箫点点头,说道:“我会转告窦侯爷。”
“若是……届时,窦瑰……改口翻供……还望,廷尉大人……一定要……”
她咳嗽了两句。
宋箫略思索了一下。
“你要救窦瑰的理由是什么?”宋箫取下了头顶的官帽,坐在了一侧的靠椅之上,理了理衣襟,“窦瑰和窦南筝只能活一个的话,以本官的私心,是想要窦南筝活着的。”
在扶桑的心中,此刻,窦南筝还在邓骘的手上。自然是更为害怕,这个窦瑰真的坐实了这个罪名。
“宋大人……可曾……真心爱过乐姬西绒?”她轻咳了两声,“因为爱她……所以,才恨夺走了她身心的,咳……清河王,靠着,这份恨依旧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她眼珠一点点侧移。
“一个……怀着遗憾之心也能好好活着的人……却来问我,可以带着希望活下去的人,为什么不能死吗……”
宋箫猛然间被旧事触动。
然而,他很清楚。
清河王并没有夺走她的心。
西绒,从始至终,都只爱他宋箫一人。
“拜托你……他不可以死……”她的声音,缓缓地微弱下去,“我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人了……”
眼中,即将沉入一片深深的暗色。
然而,耳边却起了嘈杂之声。
恍若是很吵,很吵。
她的眼并未完全闭上,却好似已然看不清什么。
但她听到有人叫她,但她很累,只想睡去。
那般轻柔的声音,却带着颤抖,怕吵醒她,却又怕她睡去。
“归荑……”
那唯一入耳的一声轻唤,犹如在她已经麻木的心头,扎上了一根针,
仿佛有带着血气的风迎面吹来,她登然发觉自己站在山腰,眼前直愣愣地盯着那染血的军旗。
还有军旗下三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一个激灵,她猛地瞪大眼来,伏在那人怀中,僵直着身子,生生又吐出一口血,将墨兰色的衣角染成骇人的深黑。
☆、第一百一十八章。年少初心
六年半前。
大雪纷扬而下。他亲手撑着青墨伞,伞上的白梅点缀,竟是和落在上头的雪花融为一色,难分彼此。
他蹲下,收起了伞。
一片雪花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他伸出手,整个温暖的手心覆盖上她的右脸颊。
那时的她,还在重伤中未醒。
良久,起身。弯腰将笛轻轻放在她身侧。
“待到她醒后,将她,秘密送至窦宪封地。窦宪原先的副将在那,他会好生照料。如此一来,太后娘娘,必然不会再寻到她。”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苦寻的亲侄女会在已死的窦宪封地中活着。
那时候,行夜跪在他身侧:“可是……陛下,倘若她一定要……”
“边境入关,都已经安插打点妥当。到那之后,轻易她是出不了封地的。”他语气静默得过分。
她是个固执的孩子。但她想要的,岂是难如登天二字可言喻。她想要窦家浊流翻滚后全身而退,可,但凡窦家有这个能力退,便也不会选择退,因为他们什么也信不得,包扩他。
雒阳城……他,看了整整十五年都没能看明白,她又如何能看懂……她看不懂雒阳城,却无惧无怕,对很多事情过分执着,甚至看重胜于自己的性命……这许久,他也终归明白过来,不甘心放掉她,却也没有办法这样留住她。
刘肇望着她重挫的双足,又看着她毫无血气的脸色。
一次比一次,付出的代价更大。
这个孩子,绝不能再卷入雒阳城中。
“归荑。你可听见?”刘肇隔着半米的距离,看着被一层又一层貂裘重重裹住的她,声音温柔如水,“朕说过,给朕十年。”
再复杂的朝局,也总能理出头绪,再诡谲的阴谋,也总可看出破绽。所欲所求,朕一定倾力为你达成。
惟愿你,依然活在这世上。
“如果一定要恨点什么,那么就恨朕吧。”他的嘴角,甚至还扬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但是那一份笑意淡泊下深埋的寂然与苍凉,终归是要被这场无休止的雪掩藏,“记清楚了,所有的一切,你没有半分错。”
“你一直,都是对的。所有的结果,不须你半分偿还。”
凄寒的风,灌进衣领里,墨狐裘被风吹得鼓起。
恨。
他的手缓缓攥起。
他犹然记得,那个时候,枯树下她的眼神。
转过身去,他走了几步。摆摆手,说道:“安置好,择一晴日……便出发吧。”
她离开前,他不会再来看她。这一回首,便是要漫漫十年。
“陛……陛下!”
他脚步停顿。
行夜的声音也禁不住高扬几分:“郡主的左手!刚刚……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眸,只僵了一瞬,霍然转身,两步跨到她面前,双手撑着那斜椅两侧的扶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却没能感觉到她分毫的反应。
她依旧沉沉昏厥,闭着眼。
近一月来,她从未醒过一次。
他心里难以抑制的狂喜,一点点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到窒息。
“听到了对不对?你听到了……对不对?!”刘肇声音里多了几分颤动,眼眶倏然红了,满是眷恋地握着她的手,“归荑,你记住……你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原谅朕。记住了,你……记住了!”
十年,这斑驳陆离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