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永禧六十三年五月十日, 舂陵城再次被大禹军攻破,与七年前那场战役不同的是,这次, 再没有那一个人肯冒天下之大不保一城的百姓性命。
史书记载,胥家军留在舂陵内的一万兵力, 不敌如天兵神将般突然降临的顾家铁骑。仅仅半日的时间,死伤数千, 城破。胥家军军师杨谭亲自迎敌军入城。
令人费解的是, 大禹军主帅新任濮北王顾珏暔将剩余的几千胥家军将士囚困起来,却亲自赶往法场救下了彼时正要被斩首的胥家军主帅副将聂超。后来,当景穆太子随军亲自坐阵的消息传出以后,世人便猜想,这或许只是太子殿下的爱才之心罢了。
城破的第二天,年华再一次离开了舂陵。她很清楚,自己下一站是哪里。
魏郸的朝渝城,她的亲人在那里等着她去解救。
依旧是来时的一人一马, 猫头儿跟着她, 在这片战火中穿梭。
魏皇派人来刺杀她的第一拨刺客现身以后, 年华没有惊吓, 早已经预料到了。
胥家重新投靠魏皇, 但这个魏皇势必不信曾经背主过的胥家。胥府内想必已经有不少的眼线。她多年不回府, 府内的侍卫不认识她,但是势必会将她的查个清楚。
她与军师杨谭所做的那些,瞒得住自是最好的, 那样朝渝的胥氏族人和两万胥家军便不会有危险,但若是瞒不住,就是现下的情景了。
魏皇不会放过她的,怎会让她活着走到朝渝。
彼时,景穆太子亦在大禹军中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若是她跟着顾珏暔一路出发,必是最好的。但若是这样,胥华与年华便彻底的断不清楚了。顾珏暔势必不会让她犯险,在途中就会想方设法的将她送离。另外,如果这样,势必给禹军造成威胁。
既然选了这条路,哪怕再给自己一丝依靠都是可笑的。
魏皇派的杀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敬业态度来的。
年华经过这些年,身上那点儿微末的武功早已经没了。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脑子了。
她在舂陵胥府住的那几天,拖杨谭给她捣弄了一些东西,她依着年长风曾经的教的方法,将其都制成了稀奇古怪的药粉。那时候还不确定魏皇知道她的存在,弄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傍身罢了。
对付第一拨刺客的时候,她正在路边茶铺里喝水,连累了茶铺里的一家三口,均是丧了命。而她,撒完了身上的药粉,依旧是折断了一条腿,引发旧疾。
猫头儿拼死带她逃了出来,一人一马狂奔了整个晚上,她差点儿将肠子给颠出来的时候,猫头儿才舍得在一处隐秘的山林里将她放下。
受了伤的人总是有些脆弱的,她就躺在那山沟里,猫头儿筋疲力尽的卧倒在她的旁边。看看天上的月亮,再数数天上的星星。想想那个人,再想想小锦儿,疼痛麻木着也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星星依旧亮。张桐山就逆着月光站在她面前,逗弄着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的猫头儿。
张桐山听到动静扭过头见她醒了,黝黑的汉子呵呵傻傻的冲她一笑,开口道。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我那日在市集上,还买了一袋子荧光粉,落在猫头儿的马鞍下面了,分量也还挺足的。”
年华心里那个无语,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敷衍附和的也回他呵呵傻笑。但是心底深处,一股子几不可查的暖流,终是暖了一些这寒色的月光。
可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话,第二波刺客便又煞风景的出现了。
这就对了,之前对付第一拨,她只是以逃命为主,不杀人。这样一来,就间接性的导致了第一拨与第二波之间相隔的时间必是极短的。因为不彻底。
一时间,兵刃交接,血腥味儿重新弥漫,这处原本静谧月光的山沟里,被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凶残与丑恶。让所有的人都堕落在无尽的深渊中,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只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阎王爷又摆出了一条黄泉路,可惜,这次死的依旧不是她。
她只记得,张桐山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杀了所有的人后,倒在地上咧咧嘴角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胥儿,张大哥欠…欠你的一条命,终是…还上了。”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猛的点头,不晓得泪是留了多少,哽咽在喉间的话终是因为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离别而说不出口,生生吞咽。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徒手鲜血淋淋挖好的坟也好了,初阳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张桐山的身上,她蜷缩坐在一旁,看着坑内的人,扯着嘴角笑了笑,吞下咸咸的眼泪。
“张大哥,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死的不明不白的,同那茶铺的一家人一样。胥儿欠你一个解释。等来年吧,春暖花开,那时你坟头开了野花,我掂一壶酒,给你讲一个故事。”
牵着猫头儿,她重新上路。想要翻些干粮填腹的时候,发现包袱早不知掉在何处了。饿的头昏眼花,却猛然看见张桐山的马上有个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一物,青古色的披风。
她颤抖着手抚上去,将头埋进那披风中,贪恋上面的气息。
她很累,很累。连在这山沟里好好的睡上一觉都成了奢望。
不过这次算是将所有的杀手都解决了,她赶路安稳了好些天。其实也不算是太过于安稳,她有些自己吓自己,夜里总会醒来那么几次,摸摸胸口,叫一声阿弥托福,庆幸心还跳着,人还活着。
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了,流脓发炎。她一路野菜野果子充饥,越往北走,越多的流民暴民,踩在尸体上人们死亡的恐惧也就越深。
终是有一天,她挖到了一些草药,这在此时是异常珍贵的。可不幸的是,被人给抢走了。鉴于她当时护药心切,手腕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掰折了,脸上被狠踢了几脚,疼晕了半晌。醒来后,倒是十分可观的认为,好在他们放过了她本就惨到极致的脚伤。
大禹永禧六十三年六月十九日。
大禹军一路前进,势如破竹,终于逼到朝渝城下。而彼时,景穆太子亲自随军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一时间,安抚了不少的民心。
朝渝城大禹营帐附近。
马儿背上驮着奄奄一息的女子,一瘸一拐的走在夕阳余晖的溪水边,拉下长长的影子。在北地的微风沙中,女子身上破烂的裙角微微飘起,显得寂寥与孤凄,映在夕阳的霞光中。这一幕,仿若泼墨的画,失去了灵魂,独留渲染。
一路走来,处处尸体,腐朽酸臭。乌鸦停在上面,悲戚空旷的几声后便开始享受自己的美食,饿狼却只能在夜间出没,撕碎剩下的骨头渣子。
她伏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