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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恣意纵情播撒,自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枝端下笔,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便已经自然生成。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自那唇角,自那双眸,自那修长的手指,灵动的笔端,不绝奔涌而出,有声有嗅,有形有质,扑向莲生脸庞。

    直插心底,刹那间穿透了整个心胸。

    令她整个人不自禁地微颤,所有一切,都瞬间抽紧,悲欣难分,甜蜜与痛楚交缠。

    当的一声轻响,柳染掷笔于地。

    画卷已然完成。

    雪白绢地上,绘着一幅凌空起舞的飞天。

    云髻叠翠,披帛飞扬,唇角笑容曼妙,眼波慈悲流转。窈窕身姿,正舞至反弹琵琶的一瞬,腰肢翻卷如弓,左手高扬按弦,右手反弹拨弦,左足踏地,右足高翘,柔美而雄健,静谧中蓄满动感。铮琮天乐就从这平展展的画卷中奏起,如溪流,如飞瀑,急旋慢转在这空阔洞窟中。

    柳染高举双臂,用力伸个懒腰,猛然回身,凝视莲生。

    “谢谢你。”语声异常地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若不是亲眼见到,我要如何才能想出如此神妙的舞姿?你自哪里学来的舞蹈,当真美如天神!”

    “没学过……自幼就这样乱跳的。”

    从艺之人,颇多都是禀赋天成,柳染身为画者,自然也不以为异,只轻轻点了点头。那双明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莲生的脸,眸底似闪着一团烈火,火苗一闪而逝,光芒却越来越亮,静谧而深重的,深邃入骨的明亮,带着无尽的惊艳,敬慕,爱惜,震荡,无声照定在莲生面庞。

    莲生没有闪避,就那样怔怔凝视着他,两双视线相触,一瞬间交缠凝结。

    自此,失语。

    天地间只剩这彼此双眸,望尽天涯,望尽时光,望尽一切。

    哇哇几声叫嚷,击破了洞窟中不知多久的静寂。又是那哑巴一颠一颠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个酒坛,隐隐散发出莲生熟悉的醇香。

    莲生轻轻咬着手指,只凝视面前画卷。柳染就站在她身旁,眼角余光可见他高大的身形,虽是默默无语,但空气中那骀荡的暖意始终未散,清晰感觉到一缕缕、一线线的牵绊,萦绕两人之间。

    “我要走了。”莲生低声开言:“天色已晚,城门要关啦。这幅画……你会送给齐老先生吗?”

    “明日就送。”柳染微微颔首,熠熠容光,自那清秀的面庞上勃发:“如此非凡进境,或可令他另眼相看,就此求来一面之缘,一举解了我的疑惑也说不定。”

    莲生正要转身,闻听此言,心中忽然一动,不自禁地又停下了:“你若去见他……可以带着我吗?”

    “你要见他?”

    莲生讷讷点了点头:“你不是说,他是飞天从前的家令么。我听你讲起飞天的来龙去脉,颇有些不解之处,也很想当面向他求教。”

    ☆、第65章 一夜无眠

    窟中静寂了片刻, 只听得那哑巴吭吭的咳嗽声。

    “齐老先生年事已高, 等闲不见外人。”柳染微有犹疑:“只怕……”

    若是寻常事体, 见对方如此为难, 莲生必不坚持,但是此事有可能与自己身世相关, 实在教莲生不能轻易放下。一想起这毕生之痛,莲生再努力压抑, 语气中也不自禁地泛起一片悲凉:

    “求求他可不可以?那飞天有可能……与我身世有关。我自幼流落荒野, 一直不知自己来历, 亦不知爷娘是谁, 魂里梦里都想解开这个谜题。对了,这附近有个洞窟,画了一幅《父母恩重经变》,你知道吗?那日我在窟中露宿,依稀还梦见我阿爷阿娘,外人不会懂得,一个人,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爷阿娘,只能在梦里追寻是什么感觉……”

    柳染深深凝视着她, 那双波光粼粼的黑眸,浮动着重重暗影。

    “我懂。”他低声开言:“那幅画,是我画的。我四岁那年父母双亡, 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 画中所绘的拥抱, 哺乳,摇篮,栏车,都是我的想象。我也很想知道……”

    “吭吭,吭吭吭……”

    那哑巴不断咳嗽,声音越来越是嘶哑,似乎已经咯出血来。柳染住了语声,微微昂首望着窟外,过得片刻,断然点了点头:

    “明日卯时,犀照里齐府门口见。我代你求恳便是。”……

    茫茫暮霭,已由金黄变为灰紫,莲生努力挣开心头脚底那重重牵绊,奋然转身出窟。身后呦呦一阵鹿鸣,是瑶光依依不舍地跟上,头颈在莲生怀中挨挨擦擦,恋恋之意溢满双眸,浸得莲生满心如酒蜜水一般甜腻软糯,几乎无法移步。

    柳染就站在瑶光身后,晚风寒凉,吹起他肩头长发,依然是那般令人怜惜的萧瑟之意,然而眸中异彩,始终不消,望向莲生的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令莲生心头又是柔软又是刺痛的东西。

    “还没有请教芳名……?”

    “我叫莲生。”

    “莲生。”柳染轻轻点头:“恰如其人。”

    莲生埋下头,用力抱紧瑶光头颈,将那溢满双颊的红热,深藏在温暖柔软的皮毛间。

    ——————

    敦煌夜色,失却了往日的宁静。

    这样多的纷杂飘荡在夜空中,虫豸翻动泥土的碎响,枯草腐叶的悉索,夜巡的军士掠过大街,马蹄声嘚嘚不绝,梆子声,呼喝声,冬风吹在草庐棚顶,掀动一层层的草束,一声声清晰入耳,直如撩拨在心底,唰啦啦啦,唰啦啦啦,唰啦啦啦……

    草庐中倒不似往日寒冷,而是有一种异样的燥热,令这薄薄的布衾都有些裹不住。莲生将火热的小脸探在衾外,盯着榻边炭盆,那炭火也正发着不同于往日的明亮光芒,星星点点,跳跃不休,烘得榻边一片滚烫,整个草庐里都一片滚烫。

    月色也这般明亮,从草庐的每一个缝隙强硬地射入光芒,自东至西,幻变游移,晃得人闭不上眼睛。光影投在榻上,布衾上,自庐中每一个角落细细扫过,挖掘出每一处暗影,每一缕细微的动荡,每一线飘摇不歇的思绪。

    莲生平生头一次,知道了整夜的每一刻都有着什么样的月光。原来最明亮的月色不在子时,而在丑时。子夜过后,月亮变得异常的大,异常的近,变得天涯咫尺,仿佛伸手可触。烂银流泻,洒向人间大地,照得整个心头都是一片柔软,软得也化成一汪水,随着银波飘荡而摇曳不休。

    丑时过后,便陆续响起鸡鸣。莲生以往夜夜酣睡,都不知道鸡鸣的时辰竟然这样早。先是一只两只雄鸡啼鸣,鸣声高亢,坚决,宛如战阵中的号角不容置疑,旋即众多雄鸡响应,一声声跟着高叫,逐渐地整座城池都灌满啼鸣,此起彼伏地笼罩了四面八方。

    草庐边的小路,也从这时候开始,陆续有了人声。不知道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