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散,若是和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遇害,那自己就真是罪莫大焉。连忙将他沉重的身躯扶到床上放平,又去点起了烛火。
烛火幽微亮起,照得一室影影绰绰,床上之人忽然虚弱地开口:“石芳草……黄芪……离魂果……决明子……快些!”
苏寂一愣怔,立刻反应过来,“啊——是,我马上去取!”
她赶紧狂奔去药庐取来了云止所说的几味药,回到厢房,看到云止还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拿着那些药草,她愣愣地问:“和尚,然后呢?”
云止看了她一眼,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她顿时狠骂了自己一句“蠢材”,又跑去药庐架来了锅炉等物,开始熬制药草。
她不放心云止一人在此,故将药炉都设在房里,一室烟雾缭绕,熏得烛火也飘斜了几分。她知道阎摩罗专攻制毒,所用的毒药必是极厉害的,谁知和尚这么三言两语就有了化解之法,她自己心下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得意。
她拼命给药炉扇着火,好像一腔急切都发泄在了蒲扇上一般。再腾空去瞧云止,和尚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十分温柔,温柔得几近空幻,令她差点慌了神,连忙又转回了头。
他……他真的很好看。
她想。
片刻之后药汤熬好,云止已是气若游丝,全身泛白,唯独脸上红晕更盛,双眸微合,长睫垂落,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
她好奇心起,侧耳到他唇边,却听得是:“若和合者,同于变化,始终相成,生灭相续,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轮,未有休息。阿难,如水成冰,冰还成水。……”
她顿时无语,这和尚莫不是被毒傻了,都这时候了还在念经。坐在床边将他身子扶起,他却全不看她,口中仍是在念他的经。
她不由愠怒,“什么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给我张嘴,喝药!”
他身子忽然一颤,经文被打断了,他抬起眼眸望向身侧的少女,却只见得一个朦胧的剪影,他忍不住又靠近了一分,然而原本就已滚烫的身躯此刻焚烧得愈加猛烈,他眼中竟染了水汽,她命他张嘴,他便轻轻张开了嘴——
轻轻地,含住了她柔嫩的双唇。
少女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推开。惊慌之下她用力不慎,他的背脊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床板,倒仿佛清醒了几分。唇边清香一瞬即逝,云止恍兮惚兮,声音沙哑:“快——把药给我!”
苏寂已惊得站了起来,将手中药碗递了出去。云止一口咽下所有药汁,左手乏力地将药碗扔在了地上。他猛地倒回床上,头脑混混沌沌,仿佛有许多事还来不及做,许多话还来不及说,可是……可是终究,是来不及了……
苏寂仍是守在床边,只是不敢再靠近他了。
怔怔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之上仿佛还留有方才灼烫的余温。他吻住她的一刹那,她突然感觉到自他身躯传递而来的火热,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便推开了他。而今懵然回想,方才的感觉……其实,也并不算讨厌……
从来没有被男子吻过,不曾想,第一个吻她的却是个糊里糊涂的和尚。
她隐隐感觉到这毒不是毒,不过是一种春/药,才引得一向清修自持的和尚也乱了方寸。阎摩罗此招虽是可恶,但实在太过手下留情了,倒教她不得不生出几分疑心。
而况和尚喝药之后,高热虽退,却还是昏迷不醒,肌肤上都弥漫出一片死色……并不像是已经解毒的样子。
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轮,未有休息,如水成冰,冰还成水……
这傻和尚,成日念这些经,是要看穿生死么?她便是看不穿。
一股戾气无来由地浮起,她不要他死,而当她决意要做成某件事的时候,什么也不能阻挡她。
神也不能,鬼也不能。便是他的佛祖,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阎摩罗的名字其实就是阎罗王的名字啦喵~
作为一个得道高僧(大雾),我家云止和尚当然是要念经的!本章那段冰冰水水生生死死的经文,引自《大佛顶首楞严经》。云止和尚跟我说他很喜欢这部经,叫我多引点,所以往后这部经可能出现得最频繁~好吧是我自己很喜欢。。。。。。
往后有经文的地方我都会尽量注释一下,喵~
☆、此身有限身
云止醒来时,正见到苏寂坐在桌边,扶腮假寐。伊人容颜如月,清丽皎洁,眼睫覆盖出一片浅浅的暗影。他想起身,胸口却蓦然剧痛,竟迫得他动弹不得。口唇微张,嗓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姑娘……”
苏寂立刻便醒了。她向来浅眠,何况是如此不舒服的姿势。“你醒了?”她欢颜道,转身去拿来已经微凉的药汤,走到床边。
“这药……不必喝了。”他静静地看着她,“昨夜的毒分两重,第一重毒性已靠这药解了。”
她听得有些糊涂,莫非那第一重毒性,真是春/药?她放下药碗道:“那,那第二重呢?”
他沉默了。
苏寂想了想,还是先扶他起身。肌肤相接,少女的发丝在他脖颈间撩动,令他微微蹙眉。坐定之后,他却说道:“姑娘为何会认得昨夜那恶人?”
苏寂一怔,目光闪动,“他……他是我的仇人。”
云止静静地望着空无的前方,话音淡淡的,“他说一位公子在找姑娘,可也是姑娘的仇人?”
苏寂狠狠皱了皱眉,“那自然也是了。”
“然则他并不愿伤你,反而自贫僧下毒,显然只想逼姑娘回去见那公子,而并无加害之心。”云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贫僧的性命,他自是不足惜的。”
苏寂也沉默了。
她走到桌边,放下药碗,背对着他。
“那——”终于,她缓缓开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云止微微叹了口气,她身形一颤。
她从来未听过他叹息,他向来沉静安宁,连丝毫表情都不曾有过。而此刻这一声叹息,却飘渺如浮云,仿佛……还携了一丝哀伤,她却不敢确定。
“贫僧一己之性命,自然死不足惜。”他说得淡然,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讨论的问题,“但姑娘若结交歹人,误入歧途,铸下罪业,便要悔之晚矣。”
她猛地转过身,冷冷地直视着他。这傻和尚,难道真是在怜悯劝诫于她?她的路要怎么走,又与他何干了?她自知辩不过他舌灿莲花满口佛法,只是冷冷地道:“我若自甘堕落,死便死了,岂不是应当应分?你日行千善,却还是被我拖累而死,你管我善恶,还不如管管你自己的生死!”
他微微讶然,凝注她许久,那目光空茫如旷野,仿佛藏匿了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