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目,终日留在不见天日的厉鬼狱里审案逼供、行刑杀人,江湖上的人甚至很少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如苏寂、沈梦觉这样的在沧海宫待过八年以上的公子心腹,才知道赵无谋在公子心中的分量。连顾怀幽也不见得掂得清的分量。
云止微微叹息,“赵施主的确是个人物。”
苏寂只觉此刻这对话十分地诡异,却又说不出诡异在哪里。她想了很久,才慢慢道:“赵无谋的手段我清楚,你在厉鬼狱里,想必……受了很多苦吧?——那铁钉便是他下的手,对不对?”
云止抬眼,小巷高墙之上悬着一轮残月,清辉冷冷。今夜过后,怕是这春天便要尽了。
“贫僧当时年少,智慧未通,竟造杀孽。”他轻声说,“自厉鬼狱中逃出后,方悔恨自己所为,遁入空门,蒙朝露寺证缘大师不弃,收养为徒。贫僧心中对赵施主始终心怀愧疚,自知死罪难赎——”
“我说,和尚,”苏寂一万分不解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真是你心底的想法么?你真的……很后悔杀了他?可是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我不管,”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厉,“以后谁若是要害你,我一定一剑废了他。”
手心忽然一暖。
和尚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按了按。
她一怔。
冷厉的神色软了下去。
那一瞬,她却是在想,此刻握着我手的,是萧遗哥哥……耳根便不自知地红了几分,夜色微茫下,云止并没有看见。
“姑娘生长刀剑丛中,难免以杀戮之心度人。”云止话音温和,“姑娘,日后行事,不妨多想一想彼方处境,设身处地,便知慈悲之意。放下屠刀,苦海回头,任何时候都不为晚。”
苏寂不敢动弹。
她害怕自己一动,他便会把手收回去。她手掌带伤,被他一握便有些辣辣的疼痛,但是他没有放开。
她于是轻声问他:“沧海宫杀你满门上下,赵无谋害你内力全失,你……你不恨么?”
云止微微一笑,“当初自然是恨过的。如今,贫僧已不恨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放下?”苏寂的身子仿佛颤了一颤,“你能放下恨,也能放下爱么?你爹娘师父对你的爱,你都能忘记么?他们被害成那个样子,你也能放下么?”
云止闭了闭眼。他并不曾想到,要应付苏寂无穷无尽的追问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但听苏寂颤着一把幽幽的声音又低低说道:“反正我放不下……我爹娘的命案,总有一天我会叫梦觉给我查出来。人生在世,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有什么错吗?”
云止将身子靠在墙上,垂眸缓缓道:“如此……姑娘不觉自己可悲么?”
苏寂睁大了眼睛,“可悲?!”
云止的声音漂浮夜风之中,空蒙如雾飞散,“如此一爱则生,一恨则死,凡胎虚渺,姑娘却参不透爱欲之苦,是以贫僧感到可悲。”
她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却仍是垂眸端坐,姿态静好,如坐佛莲,“佛爱众生,悲悯众生之苦,嫉恨众生之恶。姑娘若始终念念于一己之私,难免堕入外道。”
苏寂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真的被激怒了。
来来回回,念念叨叨,他不就是嫌弃她自私残忍么?
“云止和尚,我告诉你,”她抬手指着他鼻子,厉声道,“如果不是我念念于一己之私,你早就死在顾怀幽手下了你知不知道?我拼死把你救下来,我——我真是瞎了眼!”
云止紧闭双目,薄唇微颤,却不回答。
她正怒极,几乎要抬脚踢去,他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一个清脆如铃铛的幼童声音忽然在小巷口响起:
“前方何人喧哗,入画,你去看看。”
不管方才发生了怎样的争执,此刻,苏寂仍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和尚身前。
一个面笼青纱、遍身青衣的女子走了过来,看了看他们,又对身后人恭谨地道:“禀宫主,是一个带剑女子和一个受伤的和尚。”
那女童淡淡地“噢”了一声,苏寂却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一按,长剑弹出。
这声音极其稚嫩,却又极其世故,一个小孩发出这样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之后,那女童便站在了她面前。
身高不过两尺,面容清秀,目光沉凝,端着十足的架子,却不得不抬头去看苏寂,那样子令苏寂险些失笑。女童面色一冷,却是看到了她剑柄上的红璎珞。
“这东西,”她抬起下颌向那红璎珞一指,“你从何处得来?”
苏寂在沧海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被一个女娃娃这样颐指气使过,心下便来了气,“你管那么多,也不怕自找麻烦?”
女童挑了挑眉,却仍然严肃镇定,“我问你,这剑饰你从何处得来?”
一声沉闷钝响,却是身后的和尚昏厥倒地。苏寂眉头一皱,只觉无限麻烦,也不想再招惹这来历不明的女娃娃,便恶声恶气地道:“这是我爹娘的遗物!”
倏忽间手腕一紧,苏寂愕然,竟见那女童已抓住了自己握剑的手腕,而她是如何做到的,苏寂竟全然不知。心下不由骇然,后退了一步,女童却跟得更紧,双目灼灼死盯着她:“你胡说!”
苏寂这下也真恼了,“不信你自去问我爹娘!”
女童微微一怔,竟也很认真地问:“你爹娘在哪里?”
“在阎王爷那里!”苏寂冷声道,左手拔剑,便径向她抓着自己的手劈了下去!
女童身形一飘,极轻松地避过这一剑,衣袂四处飘动,单凭一双肉掌便与苏寂拆上了招!
苏寂出手时便后悔了。
单凭对方刚才抓她那一下的速度和力量,她便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这女娃娃的对手。公子时常教导她要“知机”,知难而退并不是什么丑事,可她竟没能咽下这口气,偏与人家争斗了起来,想到身后还有个拖油瓶,就更加心烦意乱。
仅仅拆到第二十招,女童已震落她长剑,一掌击向她腰腹,面容依旧冷静,冷静得残酷,“你到底说不说?”
苏寂趔趄后退,嘴角渗出血来,她逞强地一抹,“我说了是我爹娘的遗物,你这女娃娃好不讲理!”她大吵大闹,恨不得将巡夜的兵士都给引来。
女童不再言语,又一掌便将她劈昏了过去。身后立刻上前数人,架起了苏寂。
“宫主,那个和尚怎么办?”入画低声询问。
女童只淡淡看了云止一眼,“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呀,又出来一个新人物呢~~~【这有什么好嘚瑟的。。。人物越多,作者越苦逼好么。。。
☆、零落从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