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纱灯之下,崔晔坐在书案之后,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
阿弦见状,反而不敢打扰,手在肚子上抚摸了两下,便放轻脚步,从旁边绕开,沿着墙根儿往外溜出去。
顺利出了堂下,沿着廊下走开数步,阿弦狠狠揉了揉肚子,低低哀叹:“下次绝不能再吃这么多了,如果一不小心撑死在崔府,却不知被人知道,是个怎么笑法儿。”
她挺着肚皮在廊下来回走了几步,见月光之下,庭院寂静,秋月照的中庭的地上透着雪色,秋虫在草丛里不停吟唱。
阿弦走下台阶,仰头看天,见那轮皎然银月正悬在头顶,她忽然想起,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弦才觉着身上有些微凉,她缩了缩肩头,轻叹一声,正要转身入内,却忽然觉着异样。
像是被什么盯上了。
有一种森然恐惧的冷意慢慢地爬上脊背。
双眼发直,阿弦身不由己地看了看前方,花木寂静,但……草虫的叫声不知何时竟然尽数停了,天地之间仿佛死寂,静得吓人。
月光仍是恬淡地铺在地上,在庭院边角,松树的影子,紫薇的影子……假山石,地上的枯树枝……种种浮光阴影贴在地面,像是静寂,又仿佛有什么是活动的。
还来不及细看,阿弦便听见一声低低地咆哮,竟是从身后而来!
双眼圆睁,浑身的汗毛在瞬间仿佛都根根倒竖起来。
阿弦不敢,却仍僵硬地回头——夜色里,一个毛茸茸地巨大的兽头,正慢慢地升高,额头上那个“王”字的斑斓花纹映着月光,像是什么诡异的符咒,如此醒目。
逢生的双眼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之亮,碧色幽幽仿佛两团鬼火,它居高临下地盯着阿弦,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低沉咆哮。
阿弦甚至能看清它因为发怒而皱起的鼻头,跟微微呲露出来的尖锐的兽牙。
“刷拉!”是她的脚不由自主后退发出的声响。
“吼……”逢生又发一声吼,然后它迈动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轻捷虎步,迅若闪电势如雷霆般扑了上来。
“阿叔!”好不容易,阿弦才拼命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声沙哑呼唤。
同时脚下仿佛碰到什么,阿弦身不由地往后跌倒。
与此同时,逢生纵身跃起!
生死之间,避无可避,阿弦只能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第166章 温言款语
简直像是噩梦成真, 阿弦最怕的就是这一幕, 偏生竟然这样猝不及防地实现了!
之前屡屡见鬼,毕竟是“习以为常”了, 而且所谓鬼灵,通常是并无真实形体, 只要动心忍性,也过得去。
但是……老虎不同, 这可是有血有肉地猛兽,锋利爪牙,仿佛活生生地死神。
逢生腾空而起,来势迅猛,属于野兽的那股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恐惧而窒息。
阿弦自忖必死, 双眸紧闭。
耳畔听到崔晔厉声喝道:“逢生!”
阿弦自觉有什么擦过脸颊,柔柔地, 甚至还带点儿暖……
然后就是“彭”地一声, 声音轻微,似在身后。
“阿弦!”一阵风过,呼唤声近在咫尺。
一双手臂探过来,将她搂住。
未曾来得及睁开眼睛的阿弦, 几乎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周国公府那个风雨惊雷的悚然之夜,那个温暖的拥抱是她最为深刻的记忆。
“阿叔……”阿弦浑身发抖,睁开眼睛。
头顶是皎然俯视的月轮,面前是焦忧凝视的崔晔。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确信无恙后,抬头看向前方。
其实阿弦偷偷摸摸出门的时候,崔晔已经察觉,只是先前听见她在里头翻来覆去,还当她是才换了住处所以择席睡不着。
是以见阿弦要出门,便也未曾阻拦,由她自在。
等察觉外头声音不对,急赶出来,却见逢生正向着阿弦扑了过去!
意外,崔晔几乎不信自己所见。
逢生是他从小养大的,是什么性情他最熟悉,因为连着几日不曾放风,所以他交代虎奴,在阿弦睡倒后,便将它放了出来散步。
先前阿弦摸出去之时,虎奴已经来过,唤了逢生离开。
崔晔甚至听见了院门被关上的声音。
所以在听见最初的虎啸之时,他还怀疑怎么听起来像是仍在院中。
此时眼前所见,几乎颠覆了崔晔的认知。
他一直深信逢生不会故意伤人,如今见阿弦遇险,心头惊怒交加。
“混账!”他看着逢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带怒地斥骂逢生。
逢生先前落地,却并未就回头看崔晔,只仍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前方。
虎尾在后面轻轻摇曳,好似游蛇般诡动。
一直听到崔晔这一句,逢生才慢慢地转过虎头。
崔晔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将阿弦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堂中。
逢生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主人,它当然察觉崔晔身上的气息变了,那是一种陌生的,不悦的气息。
老虎敏感地知道主人生气了,它默默地看着崔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有些落寞地回过头来,在原地徘徊片刻后,逢生自往院门处走去。
两扇本来掩起的院门方才被它撞开,逢生低低呜了一声,无精打采,耷拉着虎头走了出去。
且说阿弦被崔晔抱进堂下,才终于后怕起来,一张口,“哇”地哭了起来。
崔晔一怔,忙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我已经把逢生赶出去了。”
阿弦大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控诉:“我还问过你、老虎会不会出来吃我,你还跟我玩笑……”说了这句,更加委屈。
不是说他的老虎是挑食的么?怎么今晚上就不挑了?泪好像泉水一样奔涌。
崔晔也是百思不解,又见阿弦如此,有些愧疚,也觉疼惜,陪着小心道:“阿弦不哭,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
阿弦揉了揉鼻子,忽然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一会儿,她蓦地有想起来,先前逢生腾空而起,她脸上那种柔柔的有些暖的感觉……那是……
“是它的肚子!”阿弦后知后觉。
——那根本是逢生擦着她脸颊跃过去,腹部的毛蹭过来的触感。
一念至此,后怕更放大了数倍。
崔晔略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所指,见阿弦满面泪痕狼藉,来不及掏帕子,便举起袖子给她拭泪:“好了,我知道,阿弦受惊了。”
“都怪你!”阿弦抽噎着大叫。
“是,”崔晔承认,“都怪阿叔。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叫人把逢生关起来,不许它再出来。”
就算是在桐县,最融洽相处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这样温言款语地顺着她说话。
“不要哭了。外间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