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穿着女官的官服,却是秀丽天成,清新出众,如此伶俐明快,超乎流俗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刻皇帝才发现——原来,十八子竟生得……
他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的眉眼。
那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微微斜飞的明朗的眉形,带着勃勃英气,她虽垂着双眸,但那眉眼,唇鼻……少年般的影子倒影在皇帝李治的双眸之中。
有些眼熟,有些惊心。
当初贺兰夫人还在的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阿弦,那会儿阿弦的女儿身身份还未公布天下。
贺兰氏曾笑说:十八子像是一人。
高宗问像是何人,贺兰氏笑道:“像是皇上呀。”
那一刻,高宗只当她是信口玩笑,而贺兰氏也并未认真。
谁能料想,居然会是“歪打正着”。
李治想到此节,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先前……怎么竟没半点留意?”
***
那夜,忽然得了那梦境之后,李治惊醒过来。
望着围绕在身边儿的宫女内侍们,扫过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李治擦擦额头的汗:“方才,朕……说了什么没有?”
其中一名宦官道:“陛下、陛下似乎在呼唤皇后娘娘……”
另一人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要不要奴婢们去请皇后娘娘并传御医?”
“不必。”高宗回答,“朕……还说了什么没有?”
“这……”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觑,终于一个大胆的宫女道:“陛下仿佛还叫过公主。”
对这些伺候的宦官宫女来说,皇帝多半是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梦见了皇后跟公主,如此而已。
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高宗的确是梦见了皇后跟公主,但是此皇后,不是武后,公主,也绝非太平。
在宦官奉上定神茶后,高宗极慢地喝了半盏,那怦然乱跳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
他竭力回想梦境中所见,渐渐地把梦中的每一幕每一句都想了起来,记在心底。
然后高宗开始怀疑,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到底是做梦,还是……见了“鬼”。
而最让他在意的,却是之后王皇后的那个“十八子”。
高宗无法确信自己是不是听明白了,亦或者是无中生有。
这一夜,就在他的胡思乱想之中度过了。
毕竟一个似是而非的“梦”,无凭无据,做不得数,其实当年自从王皇后跟萧淑妃去后,高宗隐约听说了些流言蜚语,闲来无事心绪浮动,也会梦见她们……
仿佛真的不足为奇。
多半只是因为那夜见了阿倍广目《子夜歌》中的蝶舞,所以有所见而有所梦,凑巧罢了。
何况此事非同一般,所以高宗谁也不曾提起。
本来高宗想遗忘这件事、或任由如此过去,谁知此后连着数日,每次入梦,都会梦见惨为人彘的王皇后,扭曲于地,或者置身缸中,厉声喊冤,诉说安定思公主还活着的事实。
这仿佛已经不能用日有所见,夜有所梦来解释了。
他本来想求助于明崇俨,毕竟这种事正是明崇俨虽“拿手”的。
可是高宗又知道,明崇俨是武后的心腹,若是寻常说鬼论神的言语倒也罢了,一旦涉及“小公主”,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
***
阿弦来至皇帝面前,站定。
她未敢抬头,只是瞄了瞄,眼前是那明黄龙袍的一角,底下玄色宫靴。
阿弦心中暗叹。
如果不是昨晚上梦中所见,她又怎么知道,高宗此刻传自己入宫的用意呢。
但是就算见到了知道了,又怎么样?
当初来到长安,误打误撞地进宫。
她第一次见到高宗,是因为太平公主深宫见鬼,高宗担忧公主,前来探看。
他是皇帝,同时,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对阿弦来说,这两个身份,不知道是足叫她畏惧,还是足叫她亲近。
但她却只能像是一个寻常不相干的小小臣民一样,恭敬行礼,仔细应答。
天下之大,唯独她出身这样的宫廷,面对这样的皇室,有亲不能认,……甚至阿弦自己也从没有指望要认。
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几乎要放下一切的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已经——知道了。
昨夜阿弦辗转过子时才睡着,梦中所见,便是高宗被王皇后的鬼魂惊吓,得知安定思公主还在人世的一节。
可虽然知晓,所谓君心难测,又怎么知道高宗传自己,是吉是凶?
阿弦本想前去崔府告诉崔晔,可想到这一点,生生作罢。
她先是得罪了武后,如果再出点纰漏……若是因此连累了整个崔府,那才是万死莫赎。
***
兴庆殿内,高宗在上,阿弦在下,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女儿,各怀心思。
这是何等怪异的关系,何等怪异的相处。
终于,高宗道:“你的额头上……是怎么了?”
阿弦一愣。她额头的伤尚未好利索,昨儿去崔府赴宴,是寻常打扮,还可以用缎带遮掩,但是今日进宫面圣,身着官服,自然无法奇装异饰,便露出了那醒目的一道疤痕。
“是……是因为臣一时大意,撞在墙上碰破了。”
——这……也许是欺君之罪了吧?
可阿弦忽然想到:如果把是武后打伤自己的事告诉高宗,高宗又会是如何反应?
高宗道:“若是朕记得不错,你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这样冒失不小心?”
“回陛下,”阿弦愣了愣,终于小声道:“过了年,是十八岁了。”
“是吗?”高宗低低笑了笑,“但是看着很不像呀。”
高宗以为阿弦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从当初小公主降生算计,到现在自是十六了。但阿弦从在桐县开始就多报了两岁,谎称十五,进长安后自也如此。
阿弦自然知道高宗此刻说她“十六”的用意,却只当不知的。
高宗见她不答,依稀轻叹了声道:“你走近些。”
阿弦屏息,小步往前挪了两步,高宗盯着她,忽地对身旁宦官道:“去把燕窝粥拿两碗来。”
宦官答应,自去了。此刻阿弦已来至皇帝面前七八步远,迟疑着停住。
高宗叹道:“再走近些,朕不是能吃人的妖怪。”
阿弦眉头一蹙,只得又走近几步,隔着三四步远不敢再近。
“你抬起头来。”高宗如此道。
阿弦吐了口气,缓缓抬头,高宗望着她清澈如许的双眸,震撼而无语,片刻,才忽地笑了出声。
“你真是……”高宗思忖着,一句话未曾说完,却又停住。
他有些心绪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在她未曾抬头的时候,他依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