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儿臣知道了这些,会怎么看太后,这一点太后您想过没有?您以为儿臣就不会恨么?若儿臣一心要为自己生母复仇,太后您现在还会坐在这儿么?”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宗恪平复了呼吸,又定了定神,才道:“那是因为,儿臣总是记得父皇驾崩后,太后亲口对儿臣说的话,太后叫儿臣不要怕,太后会以一己之命来保护儿臣。那两年,太后每晚派人过来仔细探查儿臣寝宫的安全,饮食起居均亲自过问,太后生怕那些顾命大臣会突然作难——儿臣自小孤苦惯了,受了人家的照顾,就会一直念念不忘。哪怕只为了这,儿臣也不能加害太后。儿臣和儿臣的母亲一样,不光记仇,也肯记恩的。就算儿臣的母亲复活,她也不会同意儿臣向太后下手。”
“可你敢说你和悦儿的死没关么?”
“当然是有关的,儿臣如今的皇位,是悦哥哥的一条性命换来的。可是太后说儿臣‘自小处心积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成日见不着人,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连饭都吃不饱,他又能想出什么处心积虑的毒计来?儿臣不过是被这没料到的结果送回了舜天。儿臣心中有愧,儿臣知晓事情缘由,愧对太后,是以这么多年才拼命想弥补。”
谈起旧事,两个人都沉默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宗恪听见了太后沮丧疲惫的声音:“这么说,你是来指责我的?我不该那样对你母亲,也不该找你为自己孩子复仇?”
宗恪低了低头,才道:“事已至此,还说什么该不该呢?儿臣与太后,互有亏欠,旧账想翻也翻不完,真要拿出来一笔笔的斤斤计较,儿臣情何以堪?所以这么看来,还是各安天命的好。”
“……”
说了这么多,宗恪的声音也变得疲惫无力:“既然太后始终觉得,儿臣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悦哥哥,又见不得儿臣这双眼睛,儿臣也只能遵命,往后,就不来打搅太后清修了。”
他说完,再也不看太后一眼,站起身,转头走了出来。
外面已经是黎明,玫瑰色的云霞铺满了东面的天空,看来今天将是晴朗的一天。
宗恪凝视着遥远的天际,他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他有些惆怅,却并不伤感,宗恪早知道,那些东西必定是会被丢弃的。
好在他不会独行,未来总会有人陪伴他,哪怕答应过他的人自己都不记得了。
宗恪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将有一场忙乱等待着他。但是他并不为此烦忧。
莫如说,有更加让他痛苦的事情,挡住了那一切。
第八十八章
晋王世子作乱,引起了很大的波动,朝堂之上因为这次骚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后一党的官员,不是有罪被捕,就是引咎辞职,宗恪趁着这次机会,把早就想铲除的几个亲王派系,一并处理干净了。
晋王得知自己长子作乱被诛,没有两日便咽了气。谁也不知道老头子临死的时候心情如何,虽然是恨得咬牙的逆子,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孩子。
顺理成章的,郦岳成为新一代的晋王,这里面另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辛,只由凌铁来传达给宗恪,例如,那个气坏了老头子的爱妾,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凌铁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只能断定一点,那孩子并不是郦岷的,而且那女人也还活着,据凌铁打探的消息,是悄悄的被郦岳给养起来了。
宗恪很震惊:“难道那孩子是郦岳的?老天爷这哪儿跟哪儿啊”
凌铁眨眨眼睛:“这种事,陛下就不用认真探究了。”
既然凌铁这么说,宗恪也不好再打听了,他很是不齿:“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太乱了”
凌铁问:“陛下身体完全好了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宗恪摇头:“完全没问题了。之前我又瞎又瘫的样子,凌铁你没赶上。”
“是崔家门主来给治的?”凌铁点头,“难得这丫头捐弃前嫌,肯进宫给陛下治病。”
“进宫来的武林人还不止崔氏门主一个呢。”宗恪哼了一声,“凌铁,你知道郦岷请了谁来杀我?”
“谁?”
“千佛手慕泗。”
凌铁听了,十分震惊
“他怎么肯的?”
“好像是郦岷帮他修缮了他的庙,他感激郦岷,所以许诺帮他做三件事情。”
于是,宗恪就把当晚发生的前前后后,全都告诉了凌铁。
宫内总管听完后,沉吟良久,忽然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郦岷是个二傻,慕泗决不是二傻。他没可能只为了满足郦岷的要求,就千里迢迢跟来华胤免费杀人。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用意。”
宗恪想了想,问:“凌铁,慕泗这个人,依你看来怎么样?”
凌铁冷笑了一声:“都说白家是一窝疯子,慕家从慕凤臣开始,脑子错乱起来不输给白家,不过是人丁稀薄,撑不住台面,所以只得委曲求全,装成健康人的样子。慕泗此人心怀叵测,口念佛号,下手却狠辣无情,有他在,慕家怎么肯甘心屈居素州一隅?”
宗恪呆了呆,摇头叹息道:“贵圈真乱”
晋王的事情暂时算安稳下来了,不过,宗恪更关心那突然失去踪迹的五百鹄邪人。后来有线报说,他们在世子作乱之前就悄然离开京城了。
被俘的鹄邪人招供说,那五百人并不是世子的降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好像为首那个蓝眼睛鹄邪人,与世子有什么密约,于是世子就带着他们进京了。
提到蓝眼睛的鹄邪人,宗恪心里一动,那不就是他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个么?
但是接下来,无论朝廷怎么搜捕,都没有再找到那五百鹄邪人的踪迹。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真正让宗恪放在心上的事情。
阮沅的身体依然没有恢复,事后的一系列收拾她都没能帮忙。因为她时常觉得眩晕嗜睡,每天得在床上躺十多个钟头。宗恪叫她别着急,直到休息好以后再起身。宗恪又让泉子去御膳房吩咐,专门给阮沅准备营养的饭菜,还遣了宫人到阮沅身边伺候。阮沅苦笑,宗恪这是要把她供起来么?
她好言相劝,打发走了那两个宫女,又谢过了泉子送来的饭菜,夜晚,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
阮沅总是想着郦岷谋反那晚,宗恪投向她的眼神。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阮沅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与以往有所不同,充满难以言明的关切。
这让阮沅心里发慌,她病倒的这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连宗恪是怎么痊愈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崔玖已经回楚州了。
而且所有被她问起的人,都说得支支吾吾,有的说她是感染了时疫,也有的说是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