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车上,有窃听器。”
姜啸之耳畔轰然一响
“当然,窃听内容经过了卑职的过滤……”
“这么说,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他茫茫然打断萧铮,这问询里,甚至都没有愤怒了,只有迷惘。
萧铮沉默良久,才道:“是因为,井遥与侯爷您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他无法达到太傅的要求,太傅这才把我送到侯爷您身边。”
那么,我身边到底还有谁不是养父的人?姜啸之忽然很想问。但他问不出来。
他真怕答案是零。
“如果侯爷您事事谨慎,不越规矩,那么今天,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萧铮继续说,“周太傅担忧的有道理——换做您是他,侯爷,您会绝对放心一个齐人之子么?况且,还是靳仲安的儿子。”
姜啸之冷冷一笑:“所以,我就该变成一个泥塑人偶,没有一点自己的灵魂和情感,把自己彻底交给你们?”
“这就是您的选择了,大人。”萧铮毫不畏惧地凝视着他,“做狄虏,或者做靳仲安的儿子,两者皆可,大人,唯一不行的就是在其中摇摆,是这反复的摇摆害了您。”
“也许吧。”姜啸之淡淡地说,“我是个生性犹豫、考虑过多的人,也从来不像佥事您那样果决,能够舍弃哪怕最不能舍弃的东西。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懊悔当初也是无用。我这枚碍事的棋子,很快就会被挪开,也许,还能有助于佥事您的升迁。”
“……”
“所以我,唯有祝佥事您往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大延朝需要您这样的人,未来您的路一定很好走。不过,您在顺风顺水的同时,也为家人与后代多考虑考虑吧,毕竟太子,不同于陛下。”
姜啸之说这样的话,明显是不打算再和萧铮谈下去了,萧铮怔了怔,唯有苦笑,默默退了下去。
那之后,萧铮果然如姜啸之所言,因为此事升迁,补了姜啸之的位置,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
几年之后,太子宗玚登基,周太傅终因年迈而放权,他挑中的继任者就是萧铮。宗玚在位的最初阶段,萧铮一如姜啸之所言,因为元老们的协助也因为自身有着赫赫军功,以及萧家强大的经济背景,“路非常好走”,这男人不断升迁终至位高一品,十五年后,就成为大延的权臣,鼎盛之时,甚至到了“天子说了还不行,萧太保点头才算数”的地步。萧铮在朝中,一时间红得发紫、跋扈非常,名为臣,实则为君,甚至连供奉进宫给天子的珍品,都要先在萧铮手里“过一道”,才能送到宗玚的面前。
萧铮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慢慢的,宗玚在心中,对此人就形成了强烈的怨恨。
久而久之,忍耐再三的宗玚,终于忍不下去了,在平定了西北和南方叛乱之后,青年皇帝总算可以把目光转向朝廷之内,专心对付那些让他讨厌的人了。事情的起因其实很小:据说,在一次行宫围猎中,萧铮用了宗玚的箭,宗玚就抓着这点事小题大做,趁机把旧账也翻了出来。
宗玚当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君臣翻脸这种事,不可能只有一方努力。宦海沉浮数十载,萧铮也嗅得到味道,他同样做了准备,关键时刻,萧铮绑架了宗玚最重视的弟弟燕王,他明白大势已去,于是对宗玚说,他对谋反当皇帝没兴趣,这官嘛,他也做到头、做够了,此刻他只想逃出生天,去对面的世界保全性命。如果宗玚不答应,燕王就不能活着走出萧府。这一下子,弄得年轻的皇帝措手不及,宗玚当然不希望萧铮带着早准备好的大笔资金,跑去现代社会逍遥养老,萧铮这种人,若逃去那个几十亿人口的现代社会,直如鱼逃入了大海,根本别想找回来。可是为了燕王的安全,朝廷只好同意萧铮的出逃条件。但最终,却因为聪明的燕王在暗中做的手脚,这位萧太保的计划功亏一篑。
萧铮虽然被擒,宗玚却为了一个非常微妙、不为人知的理由,没有立即杀他。
萧铮最终死在狱里,他在受折磨之前就自尽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锦衣卫的那些酷刑。
萧铮死后,家产被没收,宫秩尽削,他生前所得的一切令别人眼馋的封赏名誉,均被褫夺,甚至连留有他题字的碑,都被宗玚下令悉数铲去——宗玚性格远不如他父亲温和,他恨这个人恨到这种程度,不光是因为过去所受的轻蔑,更因为弟弟差点丧命萧铮之手。萧家,曾经媲美石崇王恺的巨额财富,也都进了国库。萧铮的子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一个女儿,因为没有在延朝这边世界生活过,最终得以幸免——也是因为这女孩与皇族有特殊关系,圣祖皇帝才没有残酷对待萧铮的尸体,却只是下令,以庶民的待遇安葬了他。
这位权臣的结局,终于被当年的姜啸之给说中了,他甚至在几十年前就预见了宗玚与萧铮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对君臣的性格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不可能同存于一个空间。
虽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情,而最先预见到这一点的姜啸之,也早已无从知晓了。
押解回京的路,十分遥远,一路上姜啸之几乎不和萧铮说什么,其余的锦衣卫,原本就是他的手下,此次竟然押着自己的上司回京,其中尴尬可想而知。只有姜啸之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被属下们暗中照顾,他会道谢,也从不做过分的要求。每晚,萧铮都会松开他身上的木枷,白天赶路时,也尽量往不惹人目光的地方走,他们不愿姜啸之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
紧赶慢赶,到了京都华胤,姜啸之被关进了锦衣卫的大牢之中。
他以为他得遭受酷刑,然而,却没有。后来姜啸之也想明白了:刑求,是要拷打出东西来,他没什么可吐露的,宗恪和周太傅想知道的,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而且说到底,这其中没有私仇,他为人一向低调,在锦衣卫里没有结过怨,没人会以拷打他为乐,并且,也不会有人乐于宣扬他的身世——那秘密暴露出来,对大延自身也是一个重击。
然而他毕竟走上了生父的老路:在与敌人对阵的前线,被手持圣旨的一队缇骑捉了去,家产收没,族人尽诛,自己也将死于所效忠之人的刀下——对最终的死亡结局,姜啸之几乎不予置疑,宗恪和周太傅不可能放过他。
因此他经常想,等到九泉之下,见着了父母的面,他会不会被生父给笑话?笑他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用尽一切法子逃避,结果,依旧和父亲一样。
只是姜啸之觉得,自己有一点比生父强,没有人会被他带累得丧命,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属,就是把他送进这牢里的人。
现在,想起养父来,姜啸之却觉得异常平静,他原以为自己会不忿,会痛苦,然而没有。
养父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