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听见儿子的话,大为惊奇。小儿子虽然不像大儿子那样当面对顶,非但如此,还非常孝顺。但是总不如大儿子那般出色,此刻提出这建议来,当然令他刮目相看,大为惊奇。小儿子的提议非常好,好的他想立刻跳起来去打电话。
但是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也不会这样做。他点点头,只做应付状:
“我再想想吧,你先去吧你姑父叫来。”
陶宝山进了屋,听见这意见,不由得点头:
“我总觉得云鸿性格单纯,现在看来,云鸿只不过是沉稳不多言而已。我看这个蛮好,刘佳峰我观察很久,看起来很靠谱。又有家室在这边,你还怕他跑了?”
常非梁说,“可他毕竟还不是我们的人。”
陶宝山道:“正因为他不是,才不会引人注意。我们假借公差的名义让他去,怎么,政府还管着不许出差去?”
常非梁有些迟疑,只是毕竟事关儿子,他到底奔着拼一把的想法,就此定下刘佳峰前往上海。
常云鸿叫了姑父,本来想跟着一起进去,何仙姑忽然叫住他:
“小哥!那个结巴又来了!”
还没进屋的陶宝山板脸:
“怎么说话呢?!没有礼貌!”
何仙姑撅嘴道:
“他本来就是嘛!”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生气的跑掉了。常云鸿都来不及叫住她,陶宝山剜了她一眼,朝常云鸿说:
“成先生毕竟之前帮了忙,你大哥的事儿有我跟你爹呢,你先去招待成先生。我跟你爹说两句,随后就下去。”
常云鸿点点头,直接下了楼进厨房,吩咐王妈给客人煮一碗绿豆汤——北平今年出气的热,这才六月,已经汗流浃背了。成先生从关内往这边走,只会更热。
成先生指的是热河来的成功先生,说起渊源,就要从更往前说——
日本人提出大东亚共和,汪先生热烈推行。国民政府也跟着行动,首先就是要钱财来往。说白了,就要求各地有钱人,给他们送钱,支持他们的前线行动。
热河离着北平近,当然要优先要求他们来人。
来的,就是热河商业会长,成功先生。成先生在当地赫赫有名,家业不说遍布全国,起码热河,就是人家的地盘。说一句热河姓成,也不夸张。当然,大家当面总要叫一声成先生,背后,就叫人家汉奸了。
士工农商这思想,虽然已经成了老封建,但是私底下,许多人还是瞧不起商人的。他们不敢明着骂军阀、骂政府,这想当然,就要骂一骂成功了。
而常家——常非梁自然有读书人的骨气,是更瞧不上这种人的。成功再怎么有钱,也是民。常非梁再怎么窝囊,也是官。那是打骨子里就瞧不上的——成功到京十天,一天也没见到‘政府’方面的人。
契机出现在常凤晨忽然开走一架飞机——常非梁当天就立刻被控制住,常云鸿被扣在警局。只有陶宝山活动在外,听到消息,赶紧活动了起来。
关注了他家许久的成功,闪亮登场。
他既然被叫做汉奸,自然是因为他跟日本交往过密。这个时候,就有日本人立刻来到了北平分行,要求进行大宗货款。按照‘中日’签订的‘友好合作贸易条约’,日本任何人、尤其是军官都有权在中国银行进行贷款,但是因为‘身份高贵’,需要至少经理以上人员专门接待。这位日本人不但是军官,还是个高官——他至少有东北三省的军需调配!这种身份,就只能行长出现招待。行长就是常非梁,特务组不得不先放人,趁着这会时间,常家才能开始活动转圜。不说日本人,引来日本人的成功身上,就有了救命之恩的恩情。
常非梁活动开了,就立刻接见了这位‘恩人’。而等到接触,常非梁才对成先生大为改观。晚上送走成先生的时候,还跟陶宝山感慨:
“倘若不见人,真是误了这位英雄了。这位以后,成就肯定不只是商业。惜乎……”
陶宝山道:
“惜乎什么?”
常非梁摆摆手,颇有一些背后说人的不好意思:
“惜乎是个结巴。”
晚上回家来问好的何仙姑扑哧一笑,她当然知道内情,不过这事情当然不能跟父辈说。只是自此以后,就管那人叫结巴了。陶宝山说了几次,也不见成效。
这会来了,常家自然要招待。便先让常云鸿出面,他去叫常非梁出来。
常云鸿端着煮好的绿豆汤进入客厅,一进门,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白裤子站在客厅的常云鸿正看着他。看见他,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成先生,天气热,您先喝碗冰镇绿豆水吧?”
成功眼睛仿佛冒出火一样:
“谢、谢谢常、常小公子。”
常云鸿一笑:
“不用这样客气,您叫我云鸿就好。”
成功整个融化在了对常的笑容里,呆呆的重复道:
“云、云鸿?”
常云鸿点点头:
“哎。”
轻巧又活泼的一声‘哎’,随着这火热的天,一起烙在成功的心上。
皮肉焦糊。
托着关系,他们在战局紧张时刻把刘佳峰塞上了一趟专列,就是如此,也花去了一天的时间。下车的时候,刘佳峰整个衣服都不能看了。然而他并不非常显眼——在这乱世道里面,没有多少人来介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得体的,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会在意今天和昨天穿的是一套衣服。许多人家甚至只有一套衣服,体面,没有命重要。
刘佳峰落地,先在火车站买了一张报纸。上面头版头条,就是“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法宝。”
这位待人温和、说话永远不紧不慢的刘先生,从鼻腔里面哼出一股气来,用浓重的上海口音说:
“ 七搭八搭勿晓得港啥。”
然后扬手:
“ 黄包车!”
赶紧就来了一辆拉活的黄包车,刘佳峰坐上车后,想想常凤晨能去哪里,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说:
“弄晓得段家公馆伐?”
黄包车一愣:
“侬是讲黄浦路段家公馆是伐?”
刘佳峰点点头,那黄包车放下车,笑道:
“地常远,吾去吃口茶水好不啦?”
刘佳峰自然不无不可。
可是那人回来却不是喝水,是领着一个穿的非常时髦的年轻人走过来。那人上下打量刘佳峰一眼,说话却客气的很,一张嘴,一口普通话:
“先生哪里来,找我们段爷?”
刘佳峰一惊,没想到当年一别,胡齐势力发展的竟然如此之大,连上海火车站都是他的范围。他看了一眼对常,对常也任他打量。半响,他一笑:
“侬打电话给伊港,刘佳峰来访。”
那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