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的一间侧屋中,点着六根蜡烛的青铜枝形烛台,火光摇动。
正跪在木板地面上的两个人,听到那狼嚎声,均悚然一惊。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成叔,他目光严厉地扫视着面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头儿,一个是落下高台的丝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经调查出来是这名工匠水头儿,将高台上的铜扣拧松,令丝蕊舞蹈时候出现失误。
但是,水头儿咬定,绝对不曾割断那绳索。铜扣拧松,台子不稳,丝蕊小娘子舞蹈出现差错,至多掉下来。而丝蕊的身上系好防护丝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台的设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成叔冷笑一声:“水头儿,你难道对舞蹈很是熟悉么?如此算计清晰。”水头儿微微一惊,不敢再多说话了。成叔道:“你就莫为旁人担待了,来人,带上林娘子。”
水头儿侧身一看,那跳剑器舞的林娘子被翟府下人带了上来,直挺挺跪下。
成叔道:“我们已经在蔡玉班调查清楚了。这林娘子记恨丝蕊小娘子入班便得宠。此番,蔡班主又特地设计了飞天舞蹈,让她们两位大娘子跳舞衬托她,心中不忿。她又与你素有私情,于是你就为林娘子做下了这件事情,是也不是?!”
水头儿双唇颤抖,不知如何回答。
成叔道:“你还是快些应承下来吧,否则我们要告你断绳害命了。你此时说实话,断绳与否我给你秉公细查,否则,这断绳之罪直接放你头上,你可有甚么法子?”
水头儿连忙跪伏在地:“管家明鉴,某确实没有害人之心。林大娘子只是要教训一下这个爬升过快的小娘子,令她知道,过满则溢。可是,如今绳索断开,这是万万不能应承下来的罪名,这可是蓄意谋人性命啊!”
水头儿满身发抖,不住磕头。
丝蕊小娘子垂头跽坐着,一言不发。
成叔的目光从林大娘子身上徐徐转到丝蕊的身上:“小娘子,林娘子说并未割断你的丝索,而且你上台也要系好丝索方能表演,你难道不曾注意断口吗?”
丝蕊娘子长跪而起:“望管家做主,奴婢初次上这般的大场面,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确实疏忽了。”林娘子哭道:“贱婢,水头儿上去过后就没人上去了!莫不是你自己将绳子割断?”
丝蕊轻声回敬:“奴家惜命,怎会做这种事情?”
第12章 长清
成叔见双方僵持不下,此事他们也并不打算去告官,毕竟一来没出人命,二来丝蕊的这个舞蹈接近百戏之耍,出点意外也是常情,三来,正好是翟家的宴席。谁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成叔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道:“蔡班主临走之时,就立时命人送来了你们的身籍。五日后办完买奴手续,你们就是翟家之奴婢。到时候翟府里要打要杀是由不得你们的!如今说实话,我可以恳求家主为你们减免罪责。” 翟家主是散官之职在身,官家人管教自己奴婢,的确不需人置喙。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不用‘过所’,”翟容是皇家近卫,自然不需要那个东西,眼珠一转,不打算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