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跟那个热衷于同年长于己的已婚女性出轨的死者之间的是非恩怨已经长埋于地下,但苏城毫不怀疑他疼爱女儿的心,再也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父亲甘愿如此铤而走险了。苏城想去看看那孩子,但又不知道能给她什么样的帮助,突然跑去安慰个都没见过面的小姑娘怎么想都像一个怪蜀黍。顾成看他总是怏怏不乐,宽慰道:“这事儿交给我。”
杨太太对他们两人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他们知道自己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大的污点,还以此做局耍过自己,但他们也是识破杨凯文真面目替自己洗脱嫌疑的人。她并不想让女儿见他们,更不想再提杨凯文这个人,遗物这种东西扔得越远越好。顾成苏城好言相劝,她最终勉强应允了,他们有句话说得对,真要想单独见她女儿,她拦不住。杨太太要求自己必须在场,而且见面不能超过十分钟,顾成表示五分钟足够。
杨凯文女儿情绪不好是意料之中的,但没想到她对二人的仇视和抵触竟然远比杨太太更甚。这件事在范围内传得人尽皆知,莫说杨太太的出轨丑闻拦不住,最早发掘出案件真相的顾、苏二人也受了表彰,在小姑娘眼里,是这两个人一手将父亲送上断头台的。
杨凯文的遗物是一个皮面笔记本,一支录音笔。顾成话很少,说得也慢,“任何事情都不能只听别人说,要慢慢学会自己去判断。你爸爸做了错事,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他这些年作为一个父亲是否合格,只有你最有资格下定论。这两件东西,等你十八岁成年之后,无不良嗜好和犯罪记录,我才会交给你。如果你想要,那么你是否有资格拿回去的唯一标准就是我的判断。”
起初小姑娘眼神里都是憎恨,本以为顾成也是跟其他人一样来安慰她,各种恶毒回复随时恭候,这段日子她说这些话已经驾轻就熟。但顾成有点不按套路出牌,虽然不肯表示,但心里却很好奇爸爸给自己留了什么。
苏城在纸巾上留了自己和顾成的号码,放到杨凯文女儿面前。这样的人生大恸,他自知笨嘴拙舌,爱莫能助。
“杨队……杨凯文有遗物,我咋不知道?”苏城十分好奇。
“没有,这个是空的。”顾成晃晃录音笔,又把笔记本递给他。那是杨凯文生前的一本工作笔记,才用了不久,内容不多,跟遗言压根儿不沾边儿。
苏城恍然大悟,“你是想让那孩子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对吧?可是将来怎么办,她肯定会恨你的呀!”
顾成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微笑道:“傻子,她恨我有什么关系,别恨她自己就好了。”
苏城咂摸了一会儿话中之意,点头赞同,“感觉好有道理啊!你这一招,有没有什么说头儿?”
顾成夸张地“咦”了一声,“最近有点好学啊。”继而解释,“这种情况,同情心毫无帮助,同理心则能让人们相互理解、关怀,情感上更融洽,但我们只是陌生人,很难正确了解她的感受和情绪。有个例子,你跟一个掉在坑里的人说坚持住,远远没有跳下去陪他能给他力量。当然这不是说让你们一起等死,只是说明当被劝慰者能够感知到同理心,这时候你的安慰、回应甚至只是倾听,才更容易让事情所有好转。”
苏城听得有点糊涂,“你是想说如果你跟她有相同的遭遇,你的安慰劝说就会比较有用?可这跟你的招数有啥关系呢?”
“不错有进步,都听明白同理心了。”顾成笑,“其实没有什么说头儿,这件事上我们连同理心都无法应用,所以只能想些偏招儿,让她对未知有一个期待,希望能有一点作用。我会记录这件事中关于她爸爸的部分细节,再想办法弄几段口供录音吧,过上几年等她长大了,事情淡化,负面情绪消退,思想更成熟一点,再听一听当时的情况,更稳妥。杨凯文错归错,女儿应该更全面地看待和判断自己的父亲。”
苏城突然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顾成诧异地转头看他,苏城双手食指分别指着自己双眼,“星星眼,有没有看到刷刷闪呢?”
老爷子发了话,请顾警官拨冗前来,瞧一眼他这个没人管的老头子,顾成挂了电话一头汗,当天下班赶紧麻溜儿滚过去了。
下个棋老头儿嫌他臭棋篓子,研个墨老头儿嫌加不对水,泡个茶老头儿嫌他啥也不懂,抖空竹就更不用说了老头儿直接能给他嫌成狗。顾成郁闷道:“人都说隔辈儿亲,咱家也没有十个八个大孙子,您都给我亲到哪儿去了啊?”
老爷子白他一眼,“噢,可能是亲到美利坚去了吧。”
他说什么是什么呗,顾成低眉顺眼,“是是是,我这不都认错儿了么,一切为了知识!□□他老人家可说了——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周总理他老人家也说了——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
老爷子虽然对帝国主义殊无好感,但绝没有仇视到留学都不能够的地步,只不过在家人的刻意隐瞒下,一直以为顾成父子的矛盾根源在出国这件事上。后来父子二人做了妥协,在爷爷面前将和平友好的邦交政策执行到底,只不过演技糟糕,老爷子也看得出是面和心不和,加上顾成妈妈也是个天天往资本主义国家跑的主儿,怎能让他不对阶级敌人心生怨恨。
晚饭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琅,只不过“不速”仅仅是对于顾成而言,老爷子可欢迎得紧。林琅在长辈面前是惯会做乖巧机灵模样的,长得又眉清目秀,再加两句甜言蜜语,很容易讨得老人家欢心。而顾成看似出类拔萃,却偏偏缺失一点少年儿童应有的活泼伶俐,年岁愈长愈明显,导致父辈祖辈均陷入一种“我家小子太优秀了不愧继承了我的基因啊”然而“兔崽子咋那么不招人疼呢”的冗循环之中。
老干部自诩觉悟高,绝不能够一上来就问啥时候结婚想要男孩儿女孩儿上哪所幼儿园,不过最后到底是没憋住,欲抑先扬地先夸了两句他最近得了表彰这事儿,接着端严肃然语重心长地致了临别辞:好男儿事业为重,但先贤也说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可是古人的大智慧。再就没往下说,意思是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出了门顾成道:“最近怎么样?”
林琅抬抬下巴,“十分钟的路,我妈都得派一司机跟着。”
“这两天来看过我爷爷吧?你能来陪老爷子我很感激,但别再这样。”
“我很想见你。”林琅心道果然瞒不过他。
“我说过,如果你能想开,你永远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打电话或者来找我都没有问题,小苏人很好,他不会介意的,事实上他常说我对你很坏。”
“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好过,我会觉得你不但贬低我,还故意抬高那个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