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她的身份谁都知道瞒也瞒不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坐钦差大轿回京也不妥——自然也不能带进宫去,我的意思是先在宫外找个僻静的院子住着——她在兰州的义举不妨着人多加宣传,这也是一种舆论——我知恩图报又对她绝无狎昵之心,就是传到皇阿玛额娘耳里,对我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皇阿玛自个儿就是最重情重义的端方君子,就算有人拿这个告我不守礼制,他心里也不会真怪我。将来她真跟了我,也是锦衣玉食算是报答她今日之恩,你说可好?”
这是永琰在一瞬间就想好的说辞,他与和珅的关系如今正逐渐热络,若自己为苏卿怜之去留就贸然与他闹翻,之前种种岂非都是白搭,他才不要为一时之气闹地负气为敌——
他毕竟不是福康安。
他永远审时度势,机心百蕴。
和珅低头想了一瞬,永琰这个奇招另辟蹊径去迎合乾隆的心理,偏又做地不动声色,外人再看不出一点破绽,还真有点算无遗策的味道,于是苦笑道:“十五爷高见,和珅自叹弗如——也罢,卿怜跟着你总好过跟着我。”
放眼朝堂强敌暗伺,他今日之权势谁知道又究竟能持久几何?永琰见他忽然灰了神色,便信手抚向他的眉心,轻声道:“你总是这般心思沉重,才几岁的年纪,就成小老头了。”
这句类似调笑的话和珅竟破天荒地听了没有躲开——和琳,也常常对他这么说,却不知他如今在福康安麾下,过得如何——他将视线再次转向永琰,眼前这个少年真心实意地对他笑着,眉目宛然一如和琳——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千般算计的十五阿哥——可算计又有什么不好?如今这世道你不比人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宫大内雕龙玉座更是可以争地你死我活——永琰的机谋气度,体贴民心,不事豪奢,端方沉稳,比其他的阿哥毕竟是好上太多了——皇上再英明天纵也不免身后百年,介时大清江山又教谁操持?他是不是也该早做绸缪?
和珅心里陡然一动——那个人,倒是真有君临天下的资格与能力,不过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注定只能永远地与紫禁之颠擦肩而过。
而眼前这个少年,他能最终取代那个人的位子,成长为比他还要出色的男人吗?
和珅第一次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乾隆四十一年秋,阿桂西征军兵抵洛河驿,离京尚有百里,就已是一大片黄龙旗帜遮天蔽日;黄钟大吕号炮齐响,在《武功成》的扬奏吟唱声中八阿哥永璇——他不久前刚进封为慎郡王成了乾隆诸子中最早封王的一位——笑吟吟地迎出来,阿桂诸将慌忙俯地请安——他们知道,这算是“替天郊迎”,对凯旋还师的三军将士来说,算是极高的礼遇与犒赏了。
乾隆果然对阿桂等人大加封赏,尤以阿桂为最,班师叙功位列第一,以功封一等诚谋英勇公,授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但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乾隆是以此为借证,真正想赏赐擢升的是对王擅望一案有功之人以及——在甘肃善后尚未及回师的福康安。果不其然,十天之后,乾隆有旨着闽浙总督陈辉祖查抄王擅望的家产,并以此功晋十五阿哥永琰为嘉郡王,赐珠缎,如意各十二箱;户部尚书和珅再授正红旗,补正白旗副都统,升御前大臣,入军机处行走——至此,和珅同福康安一样,掌控两旗,官居一品,朝堂之上人莫能及,百官终于渐渐回过味来——打压和珅已属万难,为全己身,便惟有附之。
于是,以苏凌阿,吴省兰,吴省钦,海成等人为首的一干官吏主动示好于和珅,乾隆朝之“和党”,至此初具雏形。
“给王爷请安。”于敏中一拉袍子就地跪了下来,这是他连续一个月求见永琰未果后出的下策——亲自到永琰上书房回乾西五所的必经的钟斯门来堵人,此时他也顾不上要避人耳目,他本能地觉得这位一直暗中支持他坐上领班军机的皇子此番甘肃放差回来,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唔?于中堂?请起请起——”嘉郡王永琰眼珠一转,登时又挂上了一副沉稳的微笑,边走边道,“皇上今天不是去了圆明园?怎么于中堂没有随行啊?”
“这个……军机处事繁务重,奴才着实也走不开。”于敏中低了头易步易趋地跟着,永琰脚步不停,一笑而过,阿桂出兵放马多年回京之后立即补入军机,乾隆倚重之心不言而喻——这于敏中吊书袋文官一个,打打太极拳他行,真有什么要务他能抵什么使?乾隆此次去圆明园消寒赏雪,原本年年都会带上于敏中纪晓岚等文臣词客助兴,如今纪晓岚远在乌鲁木齐,于敏中自山东贪墨案后就渐有失宠之忧,乾隆这回只带上了和珅福隆安等年轻一辈的近臣并年幼的阿哥格格,也无关乎于敏中心里忐忑。“那很好,桂中堂这次回来,于中堂就有了个帮手,什么事也都能商量一二了。”
永琰这番不着边际的敷衍,叫于敏中心里一凉,瞅着没人,就弯腰在宫墙角下跪了:“爷,您可得给我出个主意!”
“这是怎么了?”永琰看了穆彰阿一眼,后者会意,自去把风不提。
于敏中灰着张脸,将刚得到的信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乾隆在‘天地一家春’设午宴的时候,十公主——那是乾隆晚年膝下最爱的小女儿,也不知怎么的闹脾气不肯出来吃饭——乾隆秉性严子纵女,也舍不得骂上一句,下旨谁能令十格格出来用膳赏御赐倭刀一把。可一干近侍大臣小阿哥们都没法使这个小祖宗开心,惟有和珅早就察言观色记在心里,最后拿了套小阿哥穿着的男装给了十格格换上——原来是十格格早上在熏炉上烫坏了身上太后赐的金裘衣,怕羞不肯出来——乾隆见着自己小女儿扮成男孩说不出粉雕玉啄,不由地哈哈一笑,抱起小格格问“谁把你打扮的这么英姿飒爽哪?”小格格就咯咯笑着说和珅和珅,乾隆佯装生气,道:“和珅和珅的,这是你叫的?叫和大人!”十格格倒不怕她威严的父亲,因笑嬉嬉地猴在他身上:“大家都是大人,这么叫多没意思呀?”和珅刚跪下去道:“格格随便怎么叫奴才。”“这不好。”十格格又不乐意地皱皱鼻子,忽然咧嘴一笑,拍着手道:“我看你这么高大,原也是个‘大人’,既不愿做‘大人’,那就叫——‘丈人’吧!”说完还用手比了比,“有一丈那么长!”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包括和珅自个儿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觉得脑中一阵发昏,不敢相信这个千古未遇的荣耀会这么幸运地落在他头上!众人都在椎椎不安猜测这是不是一个童言无忌的玩笑话,乾隆却是第一个清醒回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