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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大的怒火,只是一句“天下岂有施德政免钱粮还半途而废的帝王?如此开端,你叫嘉庆朝如何立世?乾隆朝你每个事都办的风风光光,哪一件钱财的事难为的了和相?怎么到了朕这儿,就平添这诸多麻烦?!”

    此等诛心之语,和珅哪敢辩驳,只得咬牙躬身而退。回去几乎一夜愁白头,说不得,只得将盐道,茶政,矿司等肥水衙门的长官们叫来,摆了桌酒,先是好声好气地请他们乐捐,众人都是官场上混老了的滑头,见没有上头钧令,乐得见和珅为难,直到后来和珅撕破了脸抖出近年来掌握着却隐而不发的贪墨渎职的证据,都是交议罪银也免不了死的罪名,才将那起子墨吏吓住,不甘不愿地“资助”两百万两,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但这离财政缺口的银子数目还远远不够,那么多等钱使的环节一环扣一环,缺一不可——大清就如一只呼啸奔腾的骏马,只要前方一有闪失就立即会马失前蹄,摔地粉身碎骨。和珅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叠声地命刘全将这些年崇文门关税上的银子全都提出来充进国库。刘全还在愣:“爷……那可是内务府的唯一进项哪——”

    “快去!”和珅急地只是吼,想了想又命回来,“先把福四爷请过来,广州十三行一向是他负责的,我要和他谈!”

    “你说什么?你要和里察德直接在北京做生意?!你疯了吗?”福长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大清有制,为官者严禁经商,你这么多年在广州私设洋行也就罢了——毕竟天高皇帝远,如今天子脚下如此明目,今时已不同往日,你不怕那些御史在这个当口再联名参你吗?!”

    “我顾不了许多了!天下为商洋人最富,他们想要多少的丝绸茶叶和瓷器我都能给他,只要他们出的起钱!”

    “你哪来的大量丝绸茶叶和瓷器?”福长安愣了一下,猛地放下茶碗:“你……你是要偷偷把内务府里的御用之物拿出来和洋人做买卖?!这……这被查出来是多大的罪名儿?!”

    “事急从权,我不理这许多!皇上要普免天下钱粮,但国家机制少一两银子就多出一分纰漏我担不起这责任!”

    “我早说过他登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就是不信!现在呢?!难道他将来说什么你都要对他予取予求吗?致斋!”长安拧紧了眉:“我都听说了……崇文门,内务府,议罪银,能挪用暂借的你都挪用了……你还要挟盐道茶政矿司衙门,逼他们吐出赃银,又派苏凌阿去云南挖矿谋利,这是饮鸩止渴!它不仅损害了当地铜政的权利,还搅地当地百姓都不得安宁,闹地如今千夫所指民怨沸腾,你有想过后果吗?!皇上是要逼你走到山穷水尽哪!”

    “不,不是的!”和珅拍案而起,身子却在颤抖,“后来我想想,普免天下钱粮有他的道理,收揽民心新旧更替,是要有……这番大作为……更何况太上皇也是同意的,我……”

    “和珅!皇上就是在逼你!只不过是借太上皇的名义!难道太上皇要你做的,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去做吗?!”

    “对!至少此时,我不能放手!我此时撂下担子,全天下就没人再挑地起来!”和珅瞪着他,零星白发垂散额前——他本是骨子里极重外表修饰之人,这些年又重养生,过不惑的人了,看来却如三十不到,姿容夺人,可就在这半年里,却仿佛一下子颓然衰老。长安看着一阵辛酸,多少怒火也去了大半,苦涩地开口:“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行,我帮你,粉身碎骨我也帮你把洋人的钱弄到手!”

    和珅一点头,却随即握住他的手:“这事……别让你三哥知道。皇上才刚卸了他的兵权,别节外生枝的好。”

    长安一愣,对着和珅的目光,那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他有时总想,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所以他才终其一生都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但事情往往无法一如人愿。就当七挪八凑终于将因为普免钱粮后的缺漏补地七七八八,云贵两省又再起战端——和珅派出挖矿的苏凌阿虽然精明能干又久是“和党”中人,但为人贪利严酷,奉命一路南下就搅地各地鸡犬不灵,到了贵州容县又圈地禁行,大肆开挖铜矿,云贵交界一带的苗人多以采矿为生,如此夺人衣食已是民怨沸腾,加之苏凌阿以极低工钱雇佣熟妙下井作业,当地设备简陋气候恶劣,一次暴雨过后的坍塌矿难竟伤亡上千之众,苗人纷纷涌到苏凌阿的“行辕”示威抗议,苏凌阿一怒之下,抓了几个“刁民头子”就地正法,偏有一个就是当地势力最大“洞主”吴半生的亲子,苗人洞民生来彪悍,早年清军入关,与南明桂王争夺云贵之时就对这些难服管教的“化外之民”极为头疼——这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本,本来就因为改土归流而与官府不睦的苗民头子吴半生一不做二不休,聚集附近七十二洞洞民举起反旗杀进容县,容县府尊至此依然以为他们是冲着苏凌阿去的,他早恨苏狐假虎威,乐地袖手旁观,直到苗人冲进县城占了衙门才猛地醒悟,却已为时已往——如此苗民起义如飞至草原的星火,迅速地扩展为燎原之势,四川,云南本就零星不断的白莲教起义更加趁势而起,连成一片,西南半壁为之板荡,云贵苗民叛乱,也成为嘉庆王朝初年,最大的一场起义战争。

    直到义军下了贵阳,告急的战报才传至京城,群臣大哗,多以为新君登极伊始就有此灾极为不详,更有要严惩肇事者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嘉庆缓缓地抬手,制止了丹陛下的群情激昂的众臣,却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将双眼转向那个面如死灰的跪在首位的男人。

    “很好。”他冷冷地抚摩着雕在扶手上的腾云龙首,“普免天下钱粮的诏书还没发到贵阳,他们就反了!好的很!在朕登极的第一年!如此德政如此新君!而云贵苗人叛乱已达月余,朕直到今日才知道!你们军机处,到现在,连拟个应对折子都没有!这金殿上下,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吗?”

    无论私下如何,叫大起临朝之时的永琰似乎永远敦厚儒雅克己慎行喜怒无形,谁也没见这位“木头皇帝”突然发这么大的话,忙唬地跪了一地。

    头顶上灼热沉重的视线压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和珅硬着头皮道:“皇上……当务之即是立即调兵遣将与地方官通力合作扑灭叛乱,至于其他事可以暂缓……”

    “暂缓?”永琰的目光利如飞羽,直射而来,“只怕军情缓不得。如今国库里所有的银子都划拨就位了,哪来的军费饷银去经年战争?!和中堂,你倒是想个法子。”

    和珅咬住下唇,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