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苏瞻洛和薛子安南下避暑,路过开门大吉的“九歌门茶叶”,便应邀进去小坐一番。
苏瞻洛环视一圈装潢一新的九歌门,几乎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夏容递了他一杯凉茶,“至少不会睹物思人,比原先好多了。”
苏瞻洛道谢接过,品了一口,由衷赞了一句,“好茶。”
夏容笑笑,“薛兄没同你一道来?”
苏瞻洛放下茶盏,“他说要在城里转转,买只包子给她捎去。”
夏容面上的笑容淡了,“这个点……那早餐摊怕是不开门。”
早餐摊的确早收拾干净了,薛子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着,眼看到了晌午时分,索性踏进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铺子里。
柜台上的伙计一身灰衣,大夏天的还不嫌热一层一层捂得严实,面上还拿个布巾包了半边脸。
薛子安脚步微顿,晃晃悠悠到那伙计面前。
“伙计,有面吗?”
伙计抬起头,扭曲的伤疤隐隐从布巾下蔓延出来,将一张好好的脸割得支离破碎。
“抱歉客官,”伙计抱歉地笑了,“咱家这是茶铺,客官不妨出门左拐,一排都是饭馆。”
薛子安点点头就要离开,迈出的脚却又兜兜转转地绕了回来。
“伙计,”他说,“你这茶铺是不是九歌门开的?”
伙计点了头,“是。”
“伙计,”他又说,“你这脸上是烧伤啊?啧啧啧,这天热成这样还包着,会发痒吧?”
伙计垂头拨着算盘,“是。”
“伙计,”他继续说,“我是大夫,你解下来我瞧瞧,不保证治好,定保证你舒服些。”
伙计把算盘一推,珠子噼里啪啦响,“薛子安,你碍着我做生意了。”
薛子安笑得悠然自得,“晏亭,咱们共事多少年,你还跟我扯银子,岂不伤了情分?”
晏亭将账册一合,“你究竟要干嘛?”
薛子安摸着下巴,“只是想说你被火烧了一圈之后看上去顺眼多了。”
晏亭端着敬谢不敏的笑容,“薛子安,我们共事快十年,你都没说过我一句好话。”
“我是想说,”薛子安道,“你走出屠村的阴影之后,变得顺眼多了。”
晏亭一愣,挑了挑唇,“累了,不想再管了,”一顿,“你没再被薛其约束以后,变得更欠了。”
薛子安笑容灿烂,“因为阿洛宠我。”
晏亭被他的笑容刺得牙酸,只想把眼珠子抠出来。
薛子安看着他半晌,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轻叹一口,“你就顶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脸过下半辈子?不想治了?”
晏亭抿了抿唇,“就这样吧。”
“你不告诉他?”
“我没资格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还特地跑到九歌门下当管事?”
“我……”
“而且,夏容不一定什么都不知道,”薛子安轻轻拨了拨算盘珠子,“趁还活着把话说说清楚,否则哪天死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算盘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秋死了?”
“嗯,”薛子安道,“带她回扬州葬了。”
“那就好,”晏亭重新翻开账册,“担担面出门左拐第二家卖得最好吃。”
薛子安看了他一眼,“多谢。”
欠阿秋的担担面,一直到今日才能还上。
薛子安最后买了两份,一份给阿秋,一份给酒久,他心道,要是酒久那丫头知道是找不到她最爱的包子,才拿担担面抵上,怕是要气得跟他理论好久了。
青烟寥寥,并入云端,无迹可寻。
人生来受到束缚,可以是感情的牵绊,可以是身世的无奈,无人免俗。
就像呆在一间四面环墙的封闭屋子里,窗外时而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时而风和日丽,一碧万顷。
你可以选择冲破束缚,任凭窗外的风雨打在身上,甚至有勇者以死为代价也必要跳出束缚。
如同薛子安,向死而生,亦如同温柳,万劫不复。
你可以选择保守行事,将窗户关得严实,但风雨可能随时在顷刻之间掀翻你的屏障,将你吞没进无尽的风浪。
如同夏容,侥幸得活,如同苏瞻洛,历尽千帆。
所以,你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