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蒋时延在驾驶座坐好。蒋时延照做。
夜风沙沙,轻轻拂过两人的脸颊,唐漾高他半个头地望着他,一呼一吸调整着情绪。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良久,唐漾叹了口气,低柔的嗓音这才混在夜风里。
“很早以前,我感觉自己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感觉,可那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宋璟,我也不例外。”她显得有些无奈。
所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漾漾是不是来认真说分手的?
蒋时延缓缓抬头,注视唐漾。
唐漾与他对视,接着道:“和宋璟才恋爱的那段时间,好像确实是恋爱的感觉,一种和你类似的相处,很舒心。”唐漾说了一些细节,“但越到后来,用宋璟的话说,我和他像两个世界的人,无关爱情,友好往来。”
唐漾道:“就和外交场上的官-员一样,谨慎地把自己装在保鲜膜里,再接触对方,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先撕开,先坦诚,看上去美好,也因为美好而不真实。”
“我不知道真实是什么,”唐漾望着蒋时延眸里清晰完整的自己,她轻声道,“我只知道我听你说常心怡如何好,我嘴上应着‘是我家心怡’,心里会有失落;我只知道听到你恋爱的消息,我自己也在恋爱,我应该大大方方祝福,可我连给你打电话都做不到;我只知道我好像没对你坦诚过:听你说分手,一边安慰你,一边约室友出去点了十三香小龙虾,至于请客缘由,”唐漾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漪,“好像是庆祝哈萨克斯坦和我国洽谈贸易协定。”
蒋时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慢慢睁大。
唐漾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语速:“好像我就是打着朋友的名义,揣着小心又晦涩的心思,然后朋友的借口太冠冕,”唐漾失笑,“冠冕到我没能认清自己。”
蒋时延仰面望着唐漾,望华灯初上,她逆光站在灯下,妆容精致,眉羽纤长。
她眼睛漆黑澄亮,她的表达条分缕析。可不知为什么,蒋时延总感觉她说的每个字都是棉花,一个字一小团地朝他胸腔塞,温暖地充盈膨大,让他只能看怔怔地望着她,而没有半点思考能力。
“其实,我没那么大的瘾玩游戏,我更喜欢看闲书,但你游戏玩得好,我就想去学一学,去玩一玩,和你一起玩的时候可以很开心,不玩游戏的时候好像也会有更多共同话题。”唐漾说。
蒋时延一颗心“噗通”“噗通”。
唐漾说:“我知道自己的分数能考什么大学,对名次也没有太大的执着,但我每次考第一,你都会嚷嚷‘我漾哥好强’‘吊打众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呜呜呜’,”唐漾勾着唇角,“我就总是忍不住想虐虐你,看你一边装模作样受打击,一边又替我开心。”
蒋时延张张嘴。
唐漾掌心微微发烫,从他嘴上挪开:“再之后一点,你在a市,我在b市,我们会聊天、点赞,我也会看云看天气偶尔想你。那时,你每周五晚上固定给我打电话……项目日程排得实在满的时候,”唐漾温声道,“我会在周四通宵。”
那时,全院导师都知道唐漾周五晚上脑袋会短路,没办法接任何任务。
而唐漾只是想把自己放空,只是想听蒋时延在电话里活蹦乱跳。
蒋时延呆呆地望着唐漾,发不出丁点声音。
唐漾有轻微洁癖,此刻,她却捧着蒋时延的脸,轻轻用指腹替他抹掉眼角的残泪。
唐漾动作缓而慢,一半是心疼,心疼他小心翼翼说分手的心境,一半是自责,怪自己昨晚也起了小情绪,怪自己想过他敏感,没想过他这么敏感,怪自己没把话提前说清楚,让她的蒋大狗哭成这样,涕泗横流,哭得她心口也隐隐泛了疼意。
唐漾手指满是怜惜地划过他的脸颊。
“人大概都是越来越贪心,”唐漾继续道,“以前我们每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我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去年我在镇上调研,你一通电话打得失魂落魄,我爸形容我是,”唐漾自嘲,“发了疯地想回a市,想作为朋友隔你近一点,至少能在你需要拥抱的时候,抱住你。”
“可陪在你身边后,那些复杂的情愫确定为喜欢后,我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唐漾说,“出差会难过,异地会难过,就连你偶尔回老宅都会觉得时间慢,”唐漾说,“喜欢大概比确定关系更久一点,我想把期限延长到一辈子。”
唐漾从来都是个善于隐藏的人。可现在,隔着一扇车门,她却近乎赤诚地把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些地方呈给车内的人。
蒋时延撞进她眸里的细碎光芒,眩晕得魂魄好似抽离。
唐漾就这样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每天早上醒来就看到你,想中午和你在一起,想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回家,路过天上不同颜色的云。”
唐漾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想一起朝上走,朝前走,走到一个合适而实现价值的位置,我想把自己全身心地献给你,而同等程度地占有你。”
“我想和你建立生命的联系,”唐漾面上带着惯有的温柔、从容,以及仅仅对他一人的爱意,她望着蒋时延,以极慢的语速说,“我想和你一起从年轻走到年老,从十七八岁走到七十八岁,想和你一起走过漫长又拥挤的青年、中年、晚年,我想和你从别人的儿孙,走到最后白发苍苍,儿孙绕膝。”
蒋时延老了也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他可能会用她的卷发棒卷他那几根稀疏的白发,和她一起去参加孙子孙女的家长会还要臭美喷个香水,他大概会在小孩的央求面前、跟以前和她玩时一样,装逼说“诶诶爷爷不会打游戏啊,人老了手直哆嗦,玩得菜你们别骂爷爷,要尊老”,然后反手一个爆头击杀,面对小孩的震惊脸暗自嘚瑟……
画面分明是温馨的,唐漾想着、笑着,眼里竟起了微微的润意。
“所以……”蒋时延喉结上下滑动。
“嗯?”唐漾回以含笑的眸光。
“所以,”蒋时延害怕惊扰栖息的夜鸟般,试探着开口,“你可能以前也没太喜欢宋璟,你可能一直喜欢的是我,只是你和我一样,没有发觉?”
蒋时延语气小心。
什么叫可能?自己发自肺腑说了那么多,在他眼里就轻描淡写的可能?他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唐漾唇角弧度贴画般凝滞在原处。
“所以,”蒋时延察觉到唐漾脸色变化,问得更小心了,“所以你不会始乱终弃,不会抛弃我……”
唐漾不敢相信蒋时延说了什么,气得有点不知所措。
蒋时延吞了一下口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所以你更不会和宋璟复合,不会和宋璟结婚,不会给我发你和他婚礼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