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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的挚友此时正心恋他人,茨木感到这具身体骤然被狂怒的恨意席卷侵蚀,自心底涌上双眼。旋即他回想起“那个女人”的名字,那是酒吞这数月来日复一日泥足深陷的“钟情之人”——那个红枫林中靠啖人血肉为生的女鬼。

    勾引挚友堕落的女鬼,吾要亲手将她撕成碎片。他听见自己的内心狂躁地低吼着,像是灼红双眼的猛兽。而当下一瞬的念头转向他的挚友,那颗心又莫名安静地驯顺下来。

    “吾的挚友……你只要何时找回从前的战意,吾便知足了。”朝着丛林深处的背影投去缱绻的一眼,他感到一些东西在心底碎裂开,那是些萤火般照亮他蓄满痛苦与仇恨的内心深渊的微小情绪,是他这数月来对酒吞生起的贪恋,那些渴求过于易碎,过于缠绵。

    这些不合时宜存在的东西,碎了便碎了吧。茨木切齿地想道,这念头初还让他心中一震,旋即他便回想起,自己是因孤独与恨意而化鬼的大妖。

    他仍记得自己化鬼那日的一切,落单的青年蹲在澄澈的溪边,窥见水中的倒影早已不复人类的样貌。

    他长出一对殷红的鬼角,血骨般的坚甲蔓生于脸颊,像是与那些将他驱逐的人类殊死争斗过后,鬓角凝结的血痂,只是已同他长为一体,密不可分。他仍记得自己一头乌发转为荒凉的白色,如他终于断离人世的孤独,他那时望着波光中面目全非的自己,心底却澄澈得有如溪水一般。

    鬼子的流言,被遗弃的身世,嗜血的天性。这份使他化鬼的孤独与仇恨,或许就是他的宿命。

    经年的恨意漫上眼底,将琥珀般的金瞳四周染成深不见底的漆黑,一如他内心的颜色。那是世间唯有酒吞与他同享的黑暗,因而他们是无话不说的至交,酒吞这与他共享一片黑暗的强大存在是他纯黑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如此,便不要让那些真正明亮却肤浅的东西来叨扰他们安然的共处了,他不容许别人以这样的东西搅扰他的挚友,亦不容许自己生出同样的情绪。

    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唯有彻骨的恨意足以与你的光芒比肩,那些缱绻柔情不过是弱者的伎俩罢了。茨木这么想着,漠然地收整好碎落一地的情绪。

    转身之时,他看见了自己身后站着的那群人类,是一个身着天蓝色狩衣的阴阳师带着他的同伴们。

    “晴明……”阴阳师身后的小女孩唤出了阴阳师的名字。

    这个称呼炸裂在耳中,茨木心头揪着一紧,顿生一阵几乎淹没理智的惶急。这个叫安倍晴明的男人是他找来寻觅酒吞的援手,却没料想酒吞对这人的恨意如此之深。他只知酒吞提及红叶之事每每语焉不详地提到他,因而以为这人是此时唯一的线索。

    然而,酒吞初见茨木与晴明在一处时,他分明看见那对紫眸中燃起森然的怒火:

    “本大爷从来只是觉得你有点烦,如今却彻底对你失望了!你要与这阴阳师为伍,便不再是本大爷的人!”酒吞躲了他半个月,张口的第一句话便要与他缘尽。

    “挚友……”茨木喃喃自语着,猛然醒转般伸出狰狞的鬼爪撕碎瘴气凝结的屏障,不顾屏障的碎片刺入掌心的灼痛,沥着指间的鲜血便大步追入林中。

    他断不会容许酒吞抛下自己。

    那头的酒吞从迷雾中醒来,只见自己半躺在一片妖力的结界中,浸着一身令人昏沉的酒气。他听见自己口中惯性地念着一个叫“红叶”的名字,心底却响起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茨木童子”。

    那个令他心烦意乱,避之不及的大妖。

    酒吞这么定义着,内心深处却晕开一股意外澄澈的暖流。

    酒吞回想起,自己似乎是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因而避了他半月有余。自己的心上人有着与从前假意撩拨的那些女子截然不同的魅惑,惊鸿一瞥的怦然心动余威尚在,此时昏沉的大脑却始终无法勾勒出那人的身形。

    他端起手中猩红如血的酒碟,痛快地饮下带着腥气的神酒。灼热的妖力从遍体炸开,经由苍劲的鬼爪徐徐渗入碟中,于是他看见盏中残余的液体微微波动,渐渐显露出他记忆中的画面。

    那是罗生门城楼之下一个孤零零瑟缩在深巷中的身影,阴冷的气息却在不经意间自周身散发出来。女子身着银丝织就的小袿,花信之年,乌黑如瀑的长发堪堪及腰,她背向酒吞的视角,因而不得见面容,但酒吞分明认出这是个妖力狰狞的鬼物化形而来的皮囊。

    四周弥漫的血腥味辨不清是来自神酒还是画中的场景,女子从身前暗处摸索一阵,将一个湿淋淋的庞然大物提向眼前,那赫然是一枚鲜活的人类心脏,自采撷之处淅淅沥沥滴着新鲜的人血。血液诱人的气息令她有些神魂颠倒,纤纤玉手的末端已然现出修长的紫黑色指爪,却仍是一只精细迷人的手。

    她拎着那枚刚刚停止跃动的心脏,贪婪地伸出红舌,将肆意流淌的鲜血纳入口中,多余的血液自嘴角汩汩溢出,划过白皙如玉的脸庞,从小巧圆润的下颌上滴在微敞的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酥胸上。她觑着双眸肆意品尝着这腥气浓郁的琼浆,如偷欢的荡妇在情人身下攀上极乐般瑟索着身体,饕足得觑起眼眸的神情却清澈而纯粹,使人不忍亵渎。

    似是觉察了酒吞妖力的迫近,女鬼停下饕餮仓促地回眸,眸中惊弓之兔般的慌张拨乱酒吞心弦的刹那,回返的理智认出了那对熟悉的黑底金瞳,可还是被心底的悸动抢先了一步。

    他在人间便是风流浪子,几乎不会因她人的美貌而升起真情,他觉得自己大抵是喝多了,竟对一个大妖幻化的皮囊生出无法抑制的真心。

    记忆的残片串在一处,酒吞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从那以后自称倾慕于一个名叫“红叶”的女鬼。他只记得她有着与罗生门下的艳鬼相似的姬发与白皙的脸庞,与众妖宴欢啖人血肉之时,也曾提着猎物的头颅畅饮鲜血,平日也是正襟于枫林之间带些羞怯的模样,除了那对令众生倾慕的血色双眸与隐忍着难以下咽的神情独独让酒吞感到陌生,除了她早已倾心于一个偶然路过林中的人类阴阳师。不过,她对那阴阳师缱绻至深的痴迷样子,倒又让酒吞有些熟悉。

    于是酒吞便不计较那些不尽人意之处,毕竟从前为人之时他以信笺暗递情愫的那些女子,也多少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他一遍遍地在大醉之时,有意对身旁的白发大妖提着这女鬼的名字,顾左右而言他地宣泄着心底无从诉说的情愫,那大妖强压着心底的惶急故作镇静地劝慰他的样子,令他不忍见又欲罢不能。他不知茨木是否觉察,当他酩酊之时,口中红叶的名字就变成了“那个女人”。

    好在茨木永远也不会懂得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