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请安了,他嫌再吵下去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才憋了一口气,闷闷地坐回了椅子上。
薛明璃跟薛明琅一进来,只见周围丫鬟们脸上带笑,陆锦惜也是要笑不笑的,唯独薛迟一个,脸色沉着,像是被臭豆腐熏过一样。
“给母亲请安。”
姐儿两个一起行了礼。
薛明璃照旧穿得素淡,雪青色的褂子穿着,脸上带着笑,很亲和。
薛明琅则是一身浅紫的袄裙,雪狐毛的滚边衬着那一张瓜子小脸,很娇俏,脸上却没多少高兴的味道,有些抗拒地请了安。
璃姐儿没有问题,琅姐儿却还是这样。
陆锦惜想起了卫仙说的话,并不确定是真还是假,只忙叫她们坐下:“刚才太师府那边送了点回礼来,倒没想到被迟哥儿看见,硬要挑走这一把剑。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娘给你们买,可好?”
薛迟哼了一声,不说话。
薛明璃则是有些惊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她先没回答陆锦惜,反而去看旁边的薛明琅,带了几分期待:“妹妹,我记得你前阵看书,喜欢书上说的那个皮影。我也喜欢,要不我们让娘买吧?”
薛明琅嘴唇紧抿,在听见陆锦惜说要“出门”的时候,放在膝上的手指便攥紧了。
此刻听薛明璃问,她立时拒绝。
“不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了?”
这声音有些尖锐。
里面不配合的意味儿,更是浓重到了极点。
“可……”
薛明璃一下诧异,有些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旁的薛迟,都有些没想到,一下朝薛明琅看了过去:“二姐姐以前不是说过吗?我还记得呢。”
“要你记得啊!”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薛明琅就炸给他看了。
两只漂亮的眼睛瞪起来,怒意十足地看着薛迟:“我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不行吗?”
“你,你不讲道理!”
薛迟自己平日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现在被薛明琅一通抢白,脸都急红了。
薛明琅哼了一声,张嘴就要再反驳什么。
只是她目光刚抬起来,就扫到了上首坐着的陆锦惜,嗓子一下就哑了。
陆锦惜正看着她。
一双眼平静而温和,没有波澜,有淡淡的暖日般的温度。但里面也藏着一点隐约的思索。
这种温温然的眼神,是以前的薛明琅最喜欢的。
可自从那一天过后……
她都不敢回想这样的眼神,因为那会让她觉得浑身发冷,恐惧,甚至厌恶……
她怎么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就根本没有一点的心虚吗……
大伯母之前说的话,还有珠姐儿看的书上写的那些东西,都一一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薛明琅忽然觉得很伤心。
但她不能哭出来。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脊背挺得直直地,强忍住了那种颤抖的、眼眶发热的感觉,有些僵硬地开口问:“一定要出门吗?”
这话问得很奇怪,也很生硬。
陆锦惜忽然说不上那感觉。
但很不舒服。
她微微拧了眉头,笑着回道:“琅姐儿不希望娘出门吗?”
“府里出门买东西,有下人,也有丫鬟和嬷嬷。娘亲要买什么,不是可以让他们去吗?”
薛明琅的声音有些颤抖。
“娘亲原也没必要出门的。”
……
面上的笑意,慢慢退潮一样消减了下去。
陆锦惜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甚至也明白了卫仙话中所指的,是一种怎样凶险而恶毒的用意。
她注视着薛明琅,竟无法克制心底升起的那一点点冷意,语气依稀和软,却淡极了,只镇定而坚决道:“如果,娘一定要出门呢?”
这样的神态,终于是薛明琅从未见过的了。
她甚至不敢相信:那个素日温软的娘亲,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伯母说的话,终于要应验了吗?
她真的不要他们了……
薛明琅原来还不愿意相信,可这一刻,竟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看着陆锦惜的目光,终于成了毫不掩饰的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眼眶里的泪,一下没忍住,滚落了下来。
刚端茶上来的白鹭见状,有些心惊,放下茶盏就要问她情况:“姐儿这是怎么——哎,琅姐儿!”
薛明琅一下起身来,竟然直接一把推开了白鹭,就朝着外面跑去。
“大伯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要你管,不要你们管!都滚开!”
“妹妹!”
薛明璃先前就已经看到了不对劲,只觉得刚才薛明琅问的话很奇怪,此刻见她跑出去,更是担心不已。
“娘,她、她……我先去看看妹妹!”
嘴里语无伦次了半天,她明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给陆锦惜告了退,便连忙追了出去。
“琅姐儿!妹妹!明琅!”
屋里屋外的丫鬟都吓坏了,白鹭青雀面面相觑,伺候的嬷嬷,更是急忙追了出去,生怕出事。
薛迟站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却是完全不明白情况:“二姐这是怎么了?”
陆锦惜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引枕边,修长的手指压在雕漆方几上,指腹下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贺氏……
将军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心肠歹毒的寡妇。
她微微一闭眼,只对薛迟道:“你二姐没事,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今天娘就不留你们用饭了,你先回去温习功课。”
“是。”
薛迟看着他娘的模样,其实有些担心。
但这件事他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又怕打扰了她,便难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连那把剑都没问。
“二奶奶,这……”
白鹭忧心忡忡,见薛迟离开,终于站了上来,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哪里有当女儿的这样问娘亲?
也太……
以前也从没见琅姐儿说过这样过分的话啊,怎么忽然就……
桌上还放着方才挑火漆的裁纸刀,乌木的质地,细密,色泽冰冷。
陆锦惜伸了手去,捡了起来,看着那打制得极薄的边缘,却想起了很多。
花园游廊上一见,贺氏视而不见的无礼和冷淡;
白鹭说,对方守寡后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只教珠姐儿女戒和“无才便是德”;
甚至,还有太太孙氏屋外那唯一的一次交谈,带着刺儿的……
心底,一点戾气,慢慢泛了上来。
陆锦惜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转,便将这裁纸刀,端端正正地摆到了那一封礼单折子上。
“大伯母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