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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墨燃还没等丈罪尺测完就收手了,上头没写完。

    守卫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又凶又狠,极其毒辣地死盯着他,就好像无聊了许久的猎户,终于逮到一只稀世珍禽。他鼻翼忽闪,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肠子几乎流了大半出来,但这回他却连塞都懒得塞回去了。

    “别动,你给我再测。”

    他急不可耐的,贪婪的,近乎已经是在向阎罗邀功的嘴脸。

    他的鬼爪深深掐住墨燃的手腕,强行把他拽过来,如痴如狂地把丈罪尺又狠狠戳住对方皮肉。

    要是让他抓住个能下十八层地狱的鬼,那可就是极大的功劳一件,他至少可以坐地平升三级,再也不用每日在这城门口撰记着每一缕孤魂的往来了。

    “测!好好测!”

    丈罪尺又亮了。

    依旧是鲜血直流,哭喊漫天。

    墨燃杀过的人,造过的孽,仿佛都被挤压在这狭小的黑尺内,冲天怨戾几乎要把尺子都撑破。

    “好恨……”

    “墨微雨,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墨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垂下眼帘,嘴唇紧抿着,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色彩。

    “你没有良心!!你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

    哀哭着,嘶嚎着,诅咒着,怨恨着。

    忽然那么多声音里,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对不起啊,墨燃,是师父的错……”

    墨燃猛地睁开眸子,眼中一片哀痛。

    他又听到了前世楚晚宁弥留之际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悲伤,却像一把尖刀狠狠钻入他的头骨,几乎要把他魂灵都劈开。

    那些声音渐渐轻弱,丈罪尺复归平静。

    上面一行小字重新出现:

    罪无可赦,押解至第……

    这次墨燃没有把手提前拿开,可这行字依然没有写完!

    守卫一愣,拍拍黑尺:“坏了?”

    岂料一拍之下,黑尺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那行字竟自行消散了,尺面上飘起一缕薄薄仙气,无限灿烂的辉光熠熠闪出。

    这回尺子里没有哭声传来,而是百鸟朝凤,纤音入云,仿佛九重天上的雅乐声降临地府,众魑魅俱是陶然若醉,就连守卫也不禁跟着出神。

    等仙音止歇,守卫才蓦地回神。

    再一看,丈罪尺上已落下了六个大字——

    寻常魂魄,可行。

    守卫失声道:“这不可能!”

    刚刚不还是罪不可赦么?怎么就又寻常魂魄了?

    他不甘心,又拿尺子丈量了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先是惨叫,再是佳音,到最后无不例外,都写着寻常魂魄,可行。

    守卫失望至极,他是没有理由阻拦一个寻常魂魄进入地府的。

    他又开始恶狠狠地塞自己的肠子了,边塞边说:“啐,我看你还真是走火入魔死的。”

    墨燃也颇为意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了想,猜测大约是怀罪大师的符咒混淆了尺子,便稍稍松了口气。

    “滚吧,照身贴拿着,耽误你爷爷半天,还不快滚!”

    “……”墨燃求之不得,正抱着引魂灯欲走,忽地守卫眼光一亮,高声喝住了他——

    “站住!”

    墨燃心跳很快,脸上却还镇定着,似是无奈道:“又怎么了?”

    守卫抬了抬下巴:“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墨燃摩挲着魂灯,心中念头闪的飞快,转而笑道,“是我的陪葬。”

    “陪葬?”

    “对,是个法器。”

    “呵。有些意思。”守卫指了指桌子,眼中精光闪动,“把你的陪葬搁这儿,再测一遍。恐怕是你这法器,把丈罪尺给混淆了。”

    “……”

    墨燃心中早已把这犊子骂了个遍,但却无计可施,只得将魂灯放下,再次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腕。

    守卫似是胸有成竹,迫不及待地就又把尺子摁了上去。

    ……

    结果,却还是一样。

    依旧是六个字,清清楚楚:寻常魂魄,可行。

    别说守卫了,连墨燃都是浑不知所以然,但这样测过,对方总算是彻底死了心,极为意懒得摆手放他进去了。

    墨燃不敢久留,抱起引魂灯,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到尽头,光线变幻。

    鬼界,浩浩荡荡地展开在他眼前。

    这是地狱第一层,乍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天空是猩红色的,像烧沸了的霞光。奇藤异木拔地而起,近处屋瓦嶙峋,远边宫舍林立。入口一块通天巨石,上书“尔曹皮归尘,魂归南柯乡”。旁边巍峨矗立着红漆牌楼,金水融了描灌出“南柯乡”三个大字,每个都有成年男性那么高。

    原来这地狱第一层,就叫南柯乡了。死去的人若无异样,就全都暂居于此,十年八年,等候着判官唤到自己,再去第二层审判发落。

    墨燃抱着引魂灯,边瞧边走。

    过眼处,布局与人间竟无太多不同,街道、住户、瓦肆,一共十八街,九横九纵。鬼男、鬼女、鬼童四下穿行,笑语桀桀,哭声哀哀,端的是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东边儿听到有新丧的妇人在抽噎:“怎么办,怎么办,都说改嫁的女人要被截成两半儿,头和脚,各归得那两个死鬼男人,这可是真的?谁能与我说说,这可是真的?”

    她身边也有衣襟袒露,鬓发凌乱的姑娘在抹泪:“非我要做那暗门子,实在是生活不起,死前我去土地庙里头捐了块门槛,想要千人踩万人踏,替我赎罪。但村长偏生说要我付他四百黄金,才能允了我把门槛换上,我要有那么多钱,又何苦去做皮肉生意……”

    西边儿也有汉子在算:“四百零一天,四百零二天,四百零三天……说好了我走她就走,一道儿殉情的,怎的我都在这里待了四百零四天了,她还是没有跟着下来。唉,她这般柔弱,该不会是黄泉路上迷了道,若是真迷了道,又该如何是好?”

    新死的鬼嘤嘤,三五成群都集在南柯乡门口,仍是不甘心,徘徊不去。

    但再往前,却都是已经回过魂,认了命的老鬼了。

    他们从容都多,泰然得多,有些各自的营生,穷打发日子,捱着那漫长的时光,等着审判。

    到了第三街,就能看到闹市嚷嚷,不亚红尘。

    到底都是没有断了肉骨凡胎的鬼,孟婆汤未喝,仍是人鬼不分。生前是梨园的,仍在街头演着杂耍,活着当绣娘的,死了还扯了地狱的云彩在织衣裳。屠户倒是不敢再杀生了,但总可以接些磨刀、呛剪子的营生。

    叫卖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

    墨燃走到一个卖字画的鬼面前,那鬼生前大概是一张画也没有卖出,活活饿死的,因此面黄肌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