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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曦闭目阖实,眼前仿佛又闪过南宫驷血战弥留之际,在结界内,在南宫长英的剑下,对着自己慢慢说出的一番话。

    “望能散尽儒风门百年珍宝,广济寒士,不存余饷。”

    “这……”众修士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无悲寺的和尚们更是垂落眼眸,双手合十,低念佛号。

    甄琮明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咬牙切齿道:“他如今尸骨都没有了,儒风门珍宝都在密室里,谁能打得开?他还不是空口说白话,惺惺作态。”

    姜曦道:“南宫驷原本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尸骨无存。更何况,我宁愿相信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甄琮明嘴唇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驳斥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

    过了良久,他才道:“这就是姜掌门今日袒护墨微雨的原因?想要求个宽容,以免重蹈南宫驷覆辙?”

    姜曦道:“姜某只是觉得,求个公平公正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望诸位斥责他人时,莫要把自己捧得太高,别觉得自己浑然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天道。”

    他看了一眼神明后嗣天音阁:“哪怕公审殿堂,也未必就是全对的。”

    他说到这里,薛正雍也发话了。

    薛正雍显得很疲惫,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墨燃,但他沉吟许久,还是沙哑叹道:“姜掌门说的是。这么多年,修真界动荡不安,风风雨雨的,出过不少乱子,每个门派或多或少也都做过糊涂事,谁能判个绝对的公平公正?唉,其实……”

    他叹了口气,阖上双目。

    “其实,草菅人命一定就是亲手杀人吗?儒风门当年的调价令,刀不见血害死了多少无辜黎民。薛某尺寸之身,立于尘世四十余年,无多建树,所行所为,不为修身成仙,不图名垂青史。只想让这乱世的苦难少一些。”

    他说着,眼神有些发直。

    死生之巅的尊主,哪怕再作镇定,知道养育多年的孩子并非亲侄,也终是怔忡茫然的。

    薛正雍喃喃:“我只想让受苦的人少一些,少一个也好。”

    这时候,一旁的木烟离清清冷冷道:“薛掌门宅心仁厚,但你可曾想过,你对罪人宽容,便是不敬重无辜死难的百姓,不敬重饱受牵连的凡人。天音阁力薄,确实没有办法将每个人犯下的过错都一一清算,将每一个人都绳之以法,但杀鸡儆猴——既然墨燃这件事情我阁管了,就不会草草了结。望掌门知悉。”

    薛正雍:“……”

    木烟离说完这番话,转头重新望着墨燃。

    “墨公子,你如今已侃侃说完了自己的身世之苦,怜悯也博得差不多了。不如来谈谈别的吧。”

    墨燃淡淡望着她:“阁主想谈什么。”

    “之前你说,豆腐坊那个姑娘被凌/辱致死一案,非你所为。”木烟离道,“这个我信你。可是还有一个人的死,和你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墨燃闭目道:“阁主查的当真清楚。”

    木烟离冷淡道:“那你就来好好说罢,当初,你是怎么杀掉墨念的——那才是薛尊主,真正的侄子。”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薛蒙眼里泪光和恨意,他咬牙低喝道:“住口。别再说了!”

    木烟离瞥他一眼,评价道:“……逃而避之,所谓天之骄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应她的是龙城争鸣,犹如警告。弯刀擦着木烟离的脸颊刺过,没入梁柱,木屑四溅。

    木烟离没有躲闪,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眸冰如霜雪,望着薛蒙。

    薛蒙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都恨得颤抖:“什么亲侄子,什么鸠占鹊巢阴阳倒错……你说够没有。”

    他蓦地拔回龙城,胸膛起伏。

    他不再去看墨燃,也不去看任何人。他像个困兽,在原处被逼疯被逼到崩溃。

    “你们说完了吗?!闹够了吗?!这一出热闹,看得开心吗?”

    王夫人道:“蒙儿……”

    薛蒙不理会母亲的轻语,他眼眶赤红,举着龙城,环顾四周,似是自嘲似是轻蔑:“看一代宗师变为杀人狂魔,看死生之巅兄弟反目,看亲人变成仇敌——是不是觉得好不快活?”

    嗓音嘶哑如破埙,尾音如翎羽颤抖。

    “你们来,真的是为了求一个公道?是为了求一个真相?”他顿了顿,咬牙道,“不是来滋事寻仇的吗?!”

    姜曦眯起眼睛:“薛少主,你太过失态了。”

    薛蒙蓦地回头,目如焰电:“轮得到你来管我?”

    “蒙儿!”

    薛正雍起身去拽薛蒙的肩膀,可一触之下,他愣住了。薛蒙虽然愤然怒嗥,可是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近乎破碎。

    “我不想听。”他一字一顿,字字恨愈深,“都是假话。谎言。……一群骗子!”

    薛正雍待要劝住他,但薛蒙已推开众人,转身出了丹心殿。

    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看墨燃。

    其实谁在说谎,真相如何,薛蒙心里已一清二楚,但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清楚容易,接受难。

    薛蒙二十余年顺风顺水,除了楚晚宁身死,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劫。正是因为这种顺遂,让他至今仍犹如一个赤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赤子有赤子之心,但也有赤子的莽撞,无知,冲动以及尖锐。

    薛正雍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呆呆立了很久,才缓慢地座下来。

    他早已不年轻了,快近半百的人,细看鬓发都有好几缕斑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他只得坐下。

    这样至少能从容些。

    木烟离脸上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没有半点温度,她只就事论事,所以她说:“墨微雨,那件事,你是打算自己说,还是我再请证人来言?”

    墨燃很平静。

    死囚般的平静。

    “不用劳烦他人了。”墨燃道,“那件事,若还有相关证人活着,我也一个都不想瞧见。”

    他慢慢抬起头来。

    熹微的阳光,照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我自己说。”

    木烟离抬了抬手,立刻有天音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