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就穿过了院子,老和尚还在惊叹程鸣羽的伤好得快,转头便见屋子里站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让我看看她吧,大师。”女人哀求道,“我是她娘亲。”
老和尚一时没看出女人的来历,便让出了位置,随口问道:“你不在这儿住?”
“他们……不喜欢我。”女人半跪在程鸣羽床边,低声说,“我也带不走她,要不然……不会让她吃这些苦头。”
程鸣羽张了张嘴,但喉间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最后扁着嘴巴,一声不响地哭了。
女人也流着泪,但脸上还带着宽慰的笑:“别怕,乖。娘来救你,你会好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小心打开。从布袋中窜出几团青色的火,只有小婴儿的拳头大小,在程鸣羽面前飘动。
女人抓住了一团火,就要往程鸣羽胸口按下。
然而身边的老和尚一声怒喝,佛珠脱手打出,恰好击在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痛呼一声,不由得松了手,那团火便立时窜到空中,继续飘动。
她咬着牙又伸手去抓,老和尚再次亮出手中佛珠,这回恰击中了她的额头。
“何方邪物!”老和尚又气又怒,声如洪钟,“这是生人的魂,你从何处夺来!”
女人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大师,你让我救她!”
程鸣羽的眼泪没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自称她母亲的女人,额头上裂开一道缝隙,却不见有血流出。
“这虽然是生魂,可我只取了一点,每人身上我只敢取一点点,不过一两年……这不算害人,你让我救她。”
老和尚怒气冲冲,将手中佛珠抠下一颗,扬手往门外扔去。
原本还在屋内飘动的几团火随着佛珠去了,离开这儿之后立刻朝着各个方向四散,回到了原处。
老和尚回头正要惩治那邪物,忽见邪物又往床上的小孩扑了过去。
程鸣羽吓得尖叫起来:她看到女人的手探入胸口,正从里面往外拉扯着什么东西。
“娘亲能救你……”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老和尚的枯手便当头抓下,一掌拍在她头顶上。
女人尖叫一声,滚倒在地。她急急爬起来,想抓住程鸣羽的手,但程鸣羽却缩了回去。
“妖怪!别碰我!”十岁的小姑娘因为怕,因为恐惧,失声大喊,“不许碰我!”
老和尚的佛珠再次打了过来。女人愣愣看着程鸣羽,没有躲开这一回。她的眼神还兀自残留着急切的疼惜,但却被程鸣羽的两句话震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佛珠穿过她的身体落地了。一团蒙昧不清的雾气从她跪坐的地方散去,飘出了门外。
“我当时以为……她以前也是这样偷别人的寿命来填我的,所以我很害怕。”程鸣羽说得艰难,杨砚池拉着她的手,不出声地安慰,“但原来不是的,她之前给我的,竟然是白汀的仙魄。”
她抬起头,眼圈发红。
“我不该那样说的……可我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村子里。”程鸣羽再次捂住了自己的脸。
杨砚池半晌没出声,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芒泽之所以允许你站上去,凤凰岭之所以接纳你,包括春山行……原来如此。”他低声道,“是因为你体内有白汀的仙魄。”
“对。”程鸣羽自嘲地笑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身上有白汀的痕迹。我只是白汀仙魄的容器,它们承认的并不是我程鸣羽本人。”
她并不看向杨砚池,只是低头瞧着泥地上被雨水砸出来的小坑。
“我算是什么啊……”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有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程鸣羽下意识地抬起头。
杨砚池仍旧稳稳地举着雨伞,为她挡住了越来越大的雨水。伞下是安全的,干燥的,温暖的,她被人保护着。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好好活着了。”他轻笑了一声,很快正色道,“山神,去当真正的山神吧。”
程鸣羽一头雾水:“什么?”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不是么?”杨砚池的声音低沉但有力,“我有一些除练弓之外的本事可以教你。它们是我货真价实从长桑那里学来的,但我是肉身凡胎,用不了。”
“什么本事?”
杨砚池举起手指,在虚空中飞快画了个图案。
“法咒。”他说。
程鸣羽一愣,但她随即立刻想起了一件事。
在许久之前,她要求穆笑先去解决鬼师之时,穆笑为了表示自己将遵守这个约定,他和程鸣羽用法咒定了一个约。
她还记得,穆笑当时在虚空之中,画了一个青金色的图案。
整座凤凰岭沐浴在大雨之中,雨神峰上却十分干燥。
应春与甘露仙在喝茶,指着头顶不下雨的这块空间问:“这是雨师弄的?”
“他知道你要来找我喝茶,所以玩了个小法术。”
应春抿着嘴笑了。
“你和雨师关系不一般啊。”
“只是小把戏,白汀以前常来找我喝茶,她也这样做过的。”甘露仙不以为意。
提起了白汀,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汀消失之后,仙魄四散在凤凰岭各处,我和穆笑曾经去寻找过。”应春晃动着手里的茶杯,“但没有找到。”
“白汀的仙魄应该是被别的精怪吸收了。”甘露仙应道,“毕竟那是山神的仙魄,可增进的修为不止一星半点。”
应春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我们探问出来的却不是这样。当时有不少凤凰岭的精怪因为山神陨落而出走,有的人舍不得白汀,收集了她的仙魄,却也不吸收,就这样带着离开了。”
“什么?”甘露仙吃了一惊,“是谁?”
“我忘了她的名字。”应春说,“她非常喜欢白汀,我记得以前常常能在留仙台见到她的。她是一个木芙蓉花精,凤凰岭上很少见。”
甘露仙没料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往事,低头默默不言。
“她离开凤凰岭的时候,很多精怪都看到了。她手里捧着不少山茶呢。有精怪向她讨要,她还不肯给。”应春的声音渐渐低了,“后来,从别处飞回来的鸟雀告诉我,它们在人的村子里看到了她。”
“人的村子?”
“她和人在一起了。”应春遥遥望向留仙台,“希望她没有和人生下孩子吧。突破了六界约的孩子,生来短命,活不下来的。精怪的血脉一旦与别的族类混合,非但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要增加无尽痛苦。”
甘露仙也望向了留仙台。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应春所说的“裂缝”。
无可避免的,猝然降临的裂缝,撬开封闭长久的生命,所带来的却不知是苦更多,或是甜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