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抓不住生命。
皇上悲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假传圣旨给了太子一个痛快,却不想想朕,不想想你母亲?你不怕你母亲责你是不孝子不为她泄仇,假传圣旨不怕百官……万民悠悠之口?”
“儿臣……”
“这个世界没有父母会怪恨孩子的。”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无比美好的事物,皇上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你母亲这样温柔……她又怎么会舍得责怪你。”
“朕……朕恐是前世欠了他们母子的,今生向朕来讨债夺走朕最重要的……如今还……也好,他们走了也好,朕可以干干净净地去见你母亲了。”皇上脸上无比安祥,“相容,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么。”
相容心中酸涩,怎么会不记得呢!
相容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手背,抬头一看却是父亲眼睛湿润,发音几乎绝断:“相容,你这样像你母亲,眉眼样子,一举一行,朕有时候病得糊涂常有看错。昨日你母亲入朕梦境,她说会来接朕。”
皇上一副对死亡欣然向往的样子让相容觉得悲痛无比。
“可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太像你的母亲。”皇上的语气突然重起来,抓紧相容手,耗费着生命同相容说这句话,“十七子中相钰骨子里最像朕,朕唯恐……唯恐你将来甚至同你母亲有一样结果!”
相容的手背被抓出血痕,皇上却越抓越紧:“朕怕极了,朕只希望你别再掺进这样的权力纷争,平平……安安过了……这一……”
“父皇,别说了。”眼见着父亲越来越激动,鼻腔里的气息喘到喘不上来,相容想要叫人进来却被父亲抓住衣领,逼迫着:“相容,别和你母亲一般……”
说罢,皇上最后一口元气耗尽,急促地提上气呼吸却怎么都吸不上来,双目猛睁瞳孔却已经开始涣散。
“父皇……”相容紧张,一边抓紧父亲的手,一边嘶哑着喉咙对外喊,“来人啊!太医!”
殿门大开,太医们脚步纷乱,纷纷朝这边奔过来……
绝望一点点吞噬相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上次是母亲,这一次是父亲,他无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来了,鸦鬓簪花,白衣飘逸,清雅温婉,她终于来接他了……
“于我,这生最幸运就是遇见你,于朕,这一生最不该遇见你。”她就在前面面目如昔,绽着温婉的笑对他,他挣开相容拼命伸手去够她,对她诉说却如凄厉,“做了鬼魂,就什么都不是了!带我走!没有江山责任,终于只有你,我只有你了。”
终于解脱,终于能肆无忌惮地追寻……
天子拼命向半空伸出手……
触碰到她一角衣袖,努力攥紧。
“抓到你了……”
心满意足的笑容定格,下一秒手从高处跌落,太医连忙松开命脉,双指在皇帝鼻子间一试,瞬如雷击脸色苍白。
太医收回手,谨慎地后退,双膝落地……
“皇上……皇上驾崩了。”
相容整个人瞬间失去神志,身体瘫了下去,仿佛鲜血生命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全部被挖空……驾崩了?驾崩了!
佟公公扯着相容的衣袖,用力拽了许多次才将相容的神魂拽回来,旁观四周满殿的人已经跪地大拜啼哭,相容重新跪地埋在这些沮丧的人里,悲痛的哭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像顿锯在割他的皮肉,痛苦不堪却半点痛不出泪来。
天子驾崩是国殇,举行的丧礼隆重而复杂,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便是最忙的。择吉时入殓,法事诵经,出灵。皇家宗族的人,从出生发生声音的那一刻开始便举行隆重繁琐的仪式,直到闭眼永远寂静后,也要遵守所谓的规律礼度。
文武百官身着丧服从东华门入宫,长陵城披白如同凄雪,整座城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大殿里富丽的颜色被白缟覆盖,嫔妃皇子公主,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他们都在哭,哭得最惨的就是嫔妃们,更有甚者几乎昏厥。
贵妃,嫔,美人,美丽的衰老的,有子嗣的或者没子嗣的,香帕被泪水打湿,又掩起袖子来擦拭,她们百种伤心说到底是为自己不值得,她们在这宫里耗费大好青春,可是帝王何曾为她们留恋过一眼。
从昨日跪到现在,滴水未进,相容的身体与精神都不太好,才走出殿在两三步,眼前猛地发黑,好在一旁的虞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相容叹了一口气:“老师多担待了。”
“殿下节哀,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保重自己。”虞衡道,“先皇与娘娘在天有灵必然是这样希望的。”
“殿下该去金銮殿听旨了。”虞衡看向金銮殿的方向。
相容转头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眸眼暗淡。
相容依旧站在原地,拉住要走的虞衡突然问:“老师鸿鹄之志心怀天下,在老师心中,父皇可是明君?
“我与老师多年情谊,虽是师生却如知己,老师尽可坦诚相待。”见虞衡哽住不言语,相容语音一急,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答案。
虞衡虽有半刻迟疑,可答案却早已浮现于脑海:“……殿下真正要问的是先皇还是九殿下?”
虞衡一针见血,可相容却怎么说都说不出来,问的到底是父皇还是相钰,又或者他在问的是不是他与相钰的未来……
如今宁族回来了,因宁族与自己血脉相连所以得尽相钰护佑,相钰赐给宁族良田千亩,封侯加爵,他要给宁族无上的荣耀……
像极了当年的父皇,从前父皇爱屋及乌,宁氏独大,朝廷的政权平衡被打破,民怨神怒,帝王深情治出了一个乱世。
相容是多么想离开这个漩涡,和相钰一起离开,袖手不问……
可是他已经不能反悔了。
刚刚佟公公将两份传位诏书摆在他面前,同样的内容,写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皇九子相钰,另外一个是年幼的十四子,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摆在他面前让他做选择。
父皇的警告不断回想,他的手好几次伸向传位十四子的那一份,情爱面前,心中能存多少大义,没有这江山责任的百般束缚,他们不用重复走父皇母妃那艰难的路,远走高飞神仙眷侣谁不羡慕。
可十四子年幼如何拿得起这沉重的江山,况且大越天下太平盛世,是相钰虞衡多年的理想。
“十四殿下登基,九殿下必然担任摄政王,再单纯的心思,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单纯了。年纪小不懂事还好,等长大了就晓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