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实是有苦说不出。对着萧永嘉,哪里还敢讲洛神每日纺纱的事,吱呜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阿娘,我还能做何事?不过因了无事,为打发时辰,玩着纺了几天纱罢了!我的手没事!”
洛神抽回了手,看了眼外头,见门外停着的高车和仪仗几乎堵塞了道路,两头站了许多闻讯而来的街坊邻人,都在瞧着门里,神色好奇间夹杂着敬畏,和平日大不相同,急忙拉着还沉着脸的萧永嘉的手,拖她进去。
“阿娘,你快进来。我阿家眼睛有些不便,我引你去见她吧……”
说话间,垂花门里传出一阵拐杖拄地之声,卢氏闻讯,被阿停扶着,已先匆匆迎了出来。
阿停刚唤了声“阿嫂”,看见洛神身边那个中年美妇,衣饰华丽,仪容尊贵,双眉却蹙着,脸色瞧着不大好看,知她是阿嫂的母亲,当今的长公主,一愣,脸上笑容凝住,一时不敢靠近,停了脚步。
“长公主到了?”
卢氏笑着,已是开口。
“长公主远途跋涉而来,路上必定辛苦,快些请进,先歇坐可好?”
萧永嘉的视线扫过卢氏,没有立刻开口回应。
气氛沉凝了下去。
“阿娘!”
洛神立刻附到萧永嘉的耳畔,压低声音:“阿家对我极好!你不要迁怒于她,更不要对她无礼!”
萧永嘉一愣,看向女儿,见她睁大一双明眸瞧着自己,眸光中满是恳求,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勉强压下心中不快,应道:“你便是李穆之母?眼睛既不便,何必出来。我自己进去便是。”
因了女儿的缘故,萧永嘉虽开口应话了,但语气里,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冷淡。
卢氏岂会听不出来?却笑容依旧,让到了一旁,对洛神道:“阿弥,快些将你母亲请入。”
洛神应好,扯了扯萧永嘉的衣袖:“阿娘,进吧。”
萧永嘉入了垂花门,穿过庭院,来到正堂,视线扫了眼四周,用怜惜的目光看了眼身畔的女儿,唇角抿得愈发紧了,蹙着眉,一语不发。
阿菊命琼树和樱桃去预备茶水,自己在旁陪侍。
在洛神数次暗示之下,萧永嘉终于勉强入座,理了理衣袖,开口道:“卢氏,我说话向来不打拐,若有得罪,你莫见怪。我此行来京口的目的,是为接我女儿回建康。养了她十六年,从无半步离开,如今远嫁到了你这里。先前你儿子在家,也就罢了,如今他外出打仗,也不知何日归家,我又实是思念女儿,索性来接她去我那里过些时日。”
说完转向阿菊。
“去,替阿弥收拾下,今日便随我走。”
卢氏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着,一时没有开口。
洛神一愣。
嫁来这里的这些时日,卢氏虽对她极好,小姑也和她处得如同亲妹。但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生活习惯,种种与自己从前熟悉的一切,相去甚远。
虽然她在让自己适应,并且到了现在,不但慢慢融入,甚至还寻到了些以前没有过的小乐趣。
但从深心而言,面对李穆这样一个她并不满意,却不得不面对的“丈夫”,于往后的日子,她实是没有半分的憧憬。
有时夜深人静,听着帐外榻上那男子传入耳中的呼吸之声,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曾因思念父母而悄悄掉泪。
她确实有点想回建康。
但却不是以母亲这种目中无人的方式。
她的脸迅速地涨热了,看了眼卢氏。
“阿娘,我先不回!”
萧永嘉一怔:“你说什么?”
“我不和你一道回!阿娘你来看我,我很是高兴,但我暂时还不想回。”
“阿弥,你再说一遍?你回不回?”
“我暂时不回。阿娘远道而来,不如我陪阿娘去庄子里住些时日,到时再送阿娘回去。”
萧永嘉顿住了。
她不信。当初被迫下嫁到了如此一个人家的女儿,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就如此护着家婆。
非但如此,竟还不肯随自己回去?
她望着在外人面前和自己顶嘴的女儿,那股子从跨入这座宅院开始便积压出来的恼怒和酸意,再也遏制不住,开始在心里一阵阵地翻涌。
“这里有何好处?你为何不肯和阿娘回去?”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说完,冷冷扫了眼卢氏。
“若是有人以所谓孝道拘着,大可不必。我带女儿一人回去便可,剩下那些她带来的人都可留下,任凭差遣,倘若不够,我再派个百来十人也是无妨,只要你这里能住的下!”
“阿娘!你怎如此说话?我不回,和阿家无半分干系!先前阿家便开口叫我回了,是我自己不回!”
洛神又觉羞耻,又是气恼,一下站了起来。
萧永嘉显是不信,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不回?”
洛神一时语塞。
沉默着的卢氏忽轻轻咳了一声,转向萧永嘉的方向,说道:“长公主息怒,且听我一言。阿弥来我家后,行事无半分不周之处,莫说我全家,便是街坊四邻,也不无褒赞。无论气度或是待人处事,也就只有高氏这样的门第,才能养出的如此的好女儿。她能来我李家,是我李家几辈子人修来的福。此事,起因确是我考虑不周。我岂不知母女连心?我这里无妨,阿弥尽管与你先回建康住些日子。长公主路上也是辛苦,不必急着立时回去,今夜何不先在庄园歇息,明早再和阿弥一道上路?”
她面带微笑,话音落下,屋里一片寂静。
萧永嘉望了她一眼,眉头动了动,似想开口说话,终还是止住了。
“阿家!”
洛神走到了卢氏的身边,眼里还含着方才被气出来的闪烁泪光。
卢氏低声安慰她:“阿家真无事,有蒋家阿嫂照应。你阿母不辞辛劳,远道来接你,眷眷之情,令我动容。你且安心随她回吧。”
都到了这地步,洛神心知自己也只能先回了,否则以母亲的脾气,只怕这边会更难做,只能点头。
萧永嘉见女儿肯回了,脸色这才稍稍转霁,站起身,看了眼阿菊。
阿菊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