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又如此痛苦。
他几乎是捐弃了一切。
傅希如本以为自己不再会觉得痛了。他历经身体上的痛苦,又多番啃啮仇恨,却没料到长安和卫燎是如此的强大,几乎像个阴魂,让他筋疲力竭,无以为继,像沉溺在胶着的水底,透过沉重暗流看着整个世间,孤苦又疼痛,肋骨遭到重压,连带着心也无法欢悦。
虽生犹死。
倘若真把这看做死亡,那死的滋味未免太疼。
晚间夜宴,傅希如心不在焉坐在下面,觥筹交错的时候,居然从袖子上摸下来一朵水仙花。殿内气味复杂,事前他居然没有发现,即使此时围绕着他的也是宫人莺声燕语间传过来的脂粉香,令人头脑发昏的酒气。
太喧哗了。
他抬头看一眼御座,见卫燎好好的坐着,眉眼含笑,并未看向这个方向,就扭头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外头月朗星稀,离歌舞和欢笑远一点,傅希如绕过回廊,寻了个宫灯光晕之外的地方坐下,察觉出一点山高月小的磊落空旷,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人心不比道心,终归是要动摇的。他只愿卫燎尚未察觉异样,叫他一个人度过,像夜雪衔枚一样,悄无声息的度过这一刻的艰难与分崩离析,之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了。
傅希如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太一样,推自己太狠,又忍耐太多。倘若他是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只想博得疯癫与快意的性子,或许反而轻松许多,然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不能不在乎,不能不上心,也就无限度的接近于世间任何一个凡人,任凭心事从胸臆之中一直堆积到喉舌,却始终无法开口,任凭情意被风吹又暴晒,把娇嫩又珍贵的东西反复磨砺,最后居然成了刀,又粗粝如沙,在他心上留下丑陋的疤。
他太恨卫燎了,为过去所有的一切,但又什么都不愿意他知道,兴许是隐瞒能叫他稍微快意几分,又兴许是他终究钟情。
谢翊之所说,其实不算错,而世上所有倾心,无非是着魔。
傅希如在暗处坐着,倚靠栏杆,闭着眼梳理自己的心绪。他服色深沉,宫灯又只照了半个身子,不细看就难以发现,一个行迹匆匆的女官经过,脚下一绊,竟直直倒进了他怀里。
事出突然,傅希如猛然睁开眼,目光犹如雪亮的刀锋,却猛然听见一声女人的惊叫,随后就被扑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扣住这女官的腰,借着宫灯光晕认出她身上的服色,知道是宫中事宴的女官,放下心来,扶她站起身:“唐突了。”
这女子看上去年纪还轻,举止却有度,从他怀里站直身子,并不觉得哪里不妥,便匆匆行礼:“奴婢无状,扰了大人的清净。”
宫中女官不少,且今日卫燎夜宴,这周围的就更多了,傅希如虽然没穿朝服,然而能在这里的必然是官员,彼此的身份倒是很快就能确认。
再站在暗影里就太失礼了,傅希如被突发的这件事扰乱了思绪,面色和缓起来,在宫灯光晕中,显得温柔又内敛。这女官不敢看第二眼,又行了一礼致歉,转身离去了。
卫燎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倒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傅希如的动向,况且也没有这样的精力。况且,逃席不算稀奇事,逃席还有人投怀送抱,才勉强算。
那女官走后,傅希如也没有退回暗处,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怅惘,又有些冷淡。
卫燎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出去,又该和他说些什么。荆棘遍地,要趟出一条路来,就要鲜血淋漓,多试过两次,他就怕了,一想到对视,就下意识疼痛,一想要上前,就先后退。
况且,他从没有这样看过傅希如。
要不然是隔着千万人的对视,要不然是天光暗淡,有复杂的眼神彼此凝望。傅希如曾经能读懂他的每一个表情,现在倒好像是不匹配的榫卯,格格不入,被一双大手挤在一起,彼此疼痛,但又只好互相忍耐容纳,似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卫燎没想过还有别的办法。他对紫琼所言非虚,宁肯死在傅希如手上,也不想去试试其他的办法了,除非那办法是他先被逼疯,杀了傅希如。
一想到他们之中终将有个人先死,卫燎就不得不颤抖。他并不觉得自己怪异或者出奇执着,只是想到这种用死与血铸就的羁绊,就觉得安全。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卫燎踏出一步,傅希如没有发现他,于是又是一步,似乎这几步就能积攒足够的力量与气势,即使被发现,卫燎也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踏入他的深渊。
傅希如站着不动,似乎迎接在外游荡终于归家的猫一样像是怕吓跑他,于是卫燎得以成功的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终于轻飘飘的说:“你冷不冷?”
这问题没得到答案,傅希如握住了他的手腕,上前一步,把他挤到朱红廊柱上,手指在他掌心摸索,让他不得不张开五指,暴露出里面浅浅的那道疤,指尖仿佛唼喋不断的游鱼一样缠绵又清浅的接触,若即若离。
卫燎一把抓住他的手,让那只鱼在手心停下,只是片刻,又顺着他的手腕一路往小臂上摸。
他已经退无可退,傅希如抬起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脖颈,指尖没入他的发丝之间,低下头来贴上他的嘴唇。
是避无可避,是命中注定。
卫燎很快的一颤,说不上是因为这感觉太过轻盈甘美,还是因为他的手臂太敏感,一丝一毫的触碰就叫他发软,支撑不住自己。他尚未闭上眼睛,却也只看到傅希如温柔的剪影,和微微蹙起,藏着不知多少心事的眉峰。
他心想这是喝醉了,但心中某一角却又本能的知道不是。
这只是多年前的傅希如突然的还魂,绞缠着这个披风带雪归来的故人。
卫燎终究是投降了。
在旧情上重蹈覆辙,既像是故地重游,又像是死而复生,灰烬变成火焰,透着命不久矣的危殆红光,好似只能重燃一夜。
这一吻似乎就是此生所求的唯一私心的归宿。
第三十一章 灯影
卫燎几乎是奋不顾身跳到这焚身烈焰之中的。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在这个地方,不该做这种事,但却再也无法忍耐,又被傅希如所压制,倒在昏暗回廊一角,一手勾着傅希如的脖子使自己不至于滑落下去,另一只手还要咬在嘴里,以免发出惊动旁人的声音,仰着头茫然的望着天际皓月,大脑里一片空茫。
傅希如分开他咬合的利齿,把他的手拿出来,用以代替的是自己的唇舌。卫燎被堵住嘴,发出低弱的哽咽声,越发往他身上凑,隐约觉得自己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切的想法却都被搅得稀碎,无力去捕捉自己的想法,只觉得被揉出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