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那样简单。破碎的镜面,仿佛片片锋锐刀光,将他编织多年的伪装,在一瞬间搅碎作齑粉。那一刻,角色与演员的界限被完全打破。褚浔如同遭遇背叛的安臣,站在崩溃边缘大声喊“闭嘴”。大脑被怒火疯狂炙烤,残存的一线理智,却无比清明地意识到:这六年来,无论他将自己装扮得多么恬淡洒脱,内心深处,那颗名叫“褚容”的内核,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
处事淡然、从容大度的褚浔,不过是一层精心打造的表象。剥开层层伪饰,那个睚眦必报、狂妄任性的褚容,仍旧盘踞在他的躯体里。无法剥离,无法扼杀。他会轻易陷入安臣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与其说是入戏,不如说是回归了本心——那个名叫安臣的男人,在一部叫做《侵蚀》的电影中,做了或许是他原本便想做,却从来都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一切。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刹那,褚浔逼近于沸腾的头脑陡然冷却。恐惧夹杂着厌恶,在顷刻之间占据他的胸腔。他迫不及待想逃离。想躲回南城,蜷缩回那座宁静冲淡的小城里,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重新修补好自己的伪装。心理医生解不开他的心结。他知道,只有回到南城,那座容纳过他的伤口和丑陋的城市,他才能尽快好起来。
王猛本就不愿褚浔复出拍戏,当晚便要订下返程机票,带褚浔一起回南城。最后关头,褚浔夺过王猛的手机,将订单取消。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褚浔面容苍白,双眼还残留着被愤怒灼烧过的赤红,“身为一名演员,我不能接连两次,把心爱的角色丢在半路。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一次我要演完安臣。一定要演完。”
“可你就要支撑不住了!你已经快要疯了你懂吗?!”王猛从未质疑过褚浔的决定。这次紧抓住褚浔的肩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他嘶哑吼叫。
褚浔动了动唇角,似是笑了一下,“我不会有事的。”仿佛自己也觉出这句安慰过于敷衍,褚浔重新抬起眼睛,不再回避王猛的担忧,“就算会有事,我也甘心情愿。”
王猛呼吸急促,手指仿若铁钳,几欲将褚浔的肩骨抓裂。
褚浔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王猛筋脉怒张的手背。将声音放柔到极致,缓缓地说:“猛子,你知道吗,我很庆幸自己当年去了南城,庆幸遇到了你,还有那一帮能交心的朋友……在南城的那些年,我过得很快乐……唯一还有的遗憾,就是不能再好好拍一电影。我是一名演员……虽然很不合格,但我的确是一名演员。”褚浔的目光烁烁闪动,瞳孔沾染上迷幻般的美丽色彩,“我想要留下一个经典的角色,想要让这个世界……永远记住我。若能了却这个心愿,哪怕当真要赔上下半生,我也会感到幸福无比。因为这是我的梦想……你明白吗猛子,这是我仅剩的梦想。”
不论是作为褚浔还是褚容,他的本质,或许就是一团在剧烈燃烧的焰火。过去他愚蠢懵懂,只顾扎进虚妄的爱情里,辜负了许多时光和期待。波折过后,也曾期待过,可以平淡安稳度过余生。可既然能有幸重头来过,他便无法再安心沉寂。他渴望能够在电影中燃烧自己。渴望火红的烈焰映透天空,在轰然爆裂的瞬间迸射出万丈光芒,照亮整个世界。
褚浔笑容婉然,神情尽数褪去方才的癫狂。他握紧王猛的手,轻笑着说:“你能懂我的,对吗?”
王猛嘴唇抖动,眼角的水光晶亮细碎。他说不出话,只能将褚浔死死箍进怀里,良久之后,才颤抖着声音,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傻瓜……”
两天后,争得叶导同意,王猛跟随剧组一同前往d市。在c城拍摄的后半段,叶导已不再要求褚浔与沈蔚风在私下模拟情侣关系。抵达d市后,在下榻的酒店,沈蔚风单开一间套房。褚浔改为与王猛住一间。沈蔚风相貌俊秀,心思极为粗陋。他又口无遮拦,当即便碰碰褚浔肩膀,震惊道:“男朋友?”
王猛麦色的脸庞,竟也泛起明显红晕。
褚浔笑笑,拍一下沈蔚风后脑,“不要乱讲。是我大哥。”
沈蔚风捂住被拍疼的后脑勺,向褚浔笑得眉飞色舞,“放心啦,哥哥会给你保密的!”。他显然不相信,褚浔便也随他去。
叶导会允许跟组,自然不是因为这样浪漫的理由。这位固执、老派的大导演,大半生只专注与电影。但他同样不愿看到,一位天赋卓绝的演员,将心血完全耗尽在一部电影中。
除了在片场拍戏,王猛跟在褚浔身边形影不离。他强制褚浔戒酒,每天只在中午与傍晚,允许褚浔饮一杯酒水。他熟知褚浔的口味,亲自操持褚浔的三餐。稍有空闲,便拉褚浔外出跑步健身。晚间,当褚浔被困在噩梦里,王猛便整晚不睡,将褚浔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摇晃身体,耐心地将褚浔唤醒,再等他重新睡过去。
他们将多年以前,曾在南城经历过的一切,再重复走一遍。走出阴霾的过程艰辛而漫长,但只要点亮心灵的那盏灯火,尚存下一线微光,再泥泞的沼泽深渊,也困不住褚浔。
叶导思虑周密,为配合褚浔的精神状态,在d市开拍的前几日,都尽量安排情绪相对平和的戏份。
十多天后,褚浔的精神显而易见地转好。他不再过分依赖酒精,如果看不到酒瓶,有时整整一日,也想不到主动去找酒喝。面色也透出健康的淡粉色。
一日在化妆间上妆,褚浔无意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禁抚一下面颊,道:“好像胖了些。会不会不连戏了?”
化妆师笑道:“不会不会。叶导说刚刚好。前些日子的状态也恰巧符合剧情。褚老师真是敬业,为了电影减肥又增重。”
褚浔垂下眼睫,继续保持沉默。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与王猛最清楚。即便是叶导,也并非全然知晓内情。
拍摄进入第二个阶段后,叶导开始安排安臣与谢文夏分手后的重头戏。褚浔现在精神好转,拍戏之余,尚能分出些心思留意其他。不久他便注意到,王猛频繁躲开他与人讲电话。多次逼问后,王猛才向他坦白:王奶奶病重,已住进医院多日。褚浔又急又怒,更多的却是焦急心疼。他为王猛订了机票,逼迫他尽快赶回去。
“我明白你担心我。但奶奶如果真的有事,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褚浔抓紧王猛手腕,一错不错盯住他,“听我的话,快些回去!我已经完全好起来了。真的!”
王猛欲言又止,最终在褚浔的逼视下,点头道:“等你拍完明天的戏,我马上就走。”
明天那场戏,是安臣的一场梦境。与谢文夏分手时,安臣的第二人格短暂暴露,不过占据主导的,仍是他的主人格。在主人格支配下,安臣斯文内敛、风度从容。心中有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