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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千金,重情重义,为了朋友死也甘愿,何况只是喝一场酒?他不敢说的是,生怕一回去见了杏娘,便再也不愿离开了。

    却不知那以后,他再也不曾见过她。

    那日的樊楼格外热闹,坐满了客人,他随友人走进大堂,当即听到一阵窃窃私语。他消失许久,现在又蓄了一把大胡子,恐怕没人认得出他,想是认出了朋友——他这位朋友清俊倜傥,仪表堂堂,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他刚想到这里,便听到楼上一声惊呼:“不愧是秦老弟,果真将谢大哥带了过来!”

    话音未落,他已从三楼飘然跃下,轻轻落在两人面前,一把抱住了谢慎山:“你还活着!”

    空空妙手张三不,他的轻功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谢慎山想起来,当年为了从这人手里夺回少林寺藏经阁秘籍,他不眠不休追了整整七天,在中原地区打了个转。末了,张三不又回到少林,问他何须如此,复笑他多管闲事,少林未必肯领这个情,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谢慎山迟疑的功夫,那人便没了影子。后来,藏经阁秘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少林寺,他和张三不成了朋友。

    张三不松开他,连声道活着便好,一边拉他上楼。

    他忽觉得很对不起朋友。在看到雅间里一袭黑衣的狄松时,他的愧疚更深了。

    狄松抱着刀,一言未发,发红的眼眶却泄露出关切之色。当年他去塞北追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狄松也在——天寒地冻,他拿着刀在山间守了三日。两人并不相识,并肩作战,杀到后来,皆精疲力竭。昏迷前,他对狄松讲,倘若能侥幸活着,便交个朋友。后来,狄松以一己之力,将他背回中原。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谢慎山热泪盈眶,道一声惭愧,对朋友们自饮三杯。

    他们都不问他这两年去了何处,又为何不肯现身,只是喝酒。他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喝酒了。酩酊之时,忽听张三不道,落梅庄方家的孙子满月,他要送一件天下至宝。

    秦茗和狄松都沉默不语,谢慎山问:“送什么?”

    张三不醉了,跳上酒桌,高声道:“天下间有什么宝贝不是我张三不的囊中之物?你们说天下至宝是什么?少林寺秘籍?皇帝玉玺?还是那什么前朝宝藏……哈哈哈,只要我想送,便手到擒来!”

    谢慎山笑道:“秘籍是少林寺的,玉玺是皇帝的,独独那前朝宝藏是无主的,你送这个,我不管——姓方的算什么英雄,送他这个作甚?”

    张三不大笑:“我偏偏都要送!谢大哥要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大不了再追我七天,追得上,便还回去;追不上,嘻嘻,那就是方家小少爷的满月礼了,你还能抢回来?”

    谢慎山连连摇头,不信他会如此胡闹,昏沉间听秦茗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方携泰要大宴群豪,若给人知道他有一件天下至宝,恐怕多生事端。三不兄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那又如何?他守得住,便守,守不住嘛,嘿嘿……”张三不太醉了,口齿含混,声音低了下去,“落梅庄在江湖上何等地位?再说,你们几位……你几位是大英雄、大豪杰,稀罕他什么天下至宝?不过招惹一些宵小之徒,何足为惧?”

    谢慎山察觉他话中有话,这只是一闪念,旋即被醉意取代了。

    直到翌日清晨,他才在客栈中醒来,房中空无一人,桌上有一只木盒,一封信。

    木盒中是一枚药丸。信上写,这是要进贡给皇帝的西域还魂丹,由关中宋家镖局护送进京。宋家镖局自称关中第一,张三不听说此事,心有不服,在宋家走镖途中,将此药盗走。皇帝知晓此事,大怒之下,下旨要宋家半月之内找回此药,否则满门抄斩。

    谢慎山说到此处,琳儿已是泪如雨下。

    秦筝怒道:“这张三不心眼坏得很!他逞一时之快,却要让整个宋家丧命?你的好朋友,竟是这样的人!”

    谢慎山摇头:“三不兄并非坏人,他不过、不过是贪玩罢了……其实时至今日,我仍不明白,他为何要做此事。饶是认定我会赶至关中将那还魂丹奉还,却不想,万一、万一途中耽搁了……”他不肯相信自己的朋友图谋不轨,却又无法为他辩解,越说越是怀疑,只得抬手掩面,一时哽咽。

    阿笙鼻中一嗤,冷笑道:“只怕他有意如此。”

    “此话怎讲?”谢慎山急道。

    “你若知道落梅庄遭难,可会袖手旁观?”

    “……自然不会,我再不喜方庄主为人,却不至于眼睁睁瞧着方家灭门,众英雄惨死。”

    “那便是了,”阿笙漠然瞧着他,笃定道,“他要放出天下至宝的消息,专门邀请你们三个,是为了取信于人。偷药、留信,是为了要你前往关中,离开苏州。他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在苏州,知道你一定会干涉落梅庄的事,便专门为你,偷了这还魂丹。宋家如何,倒与他无关。”他每说一字,谢慎山的面色便苍白一分,他却丝毫没有同情这个被友人欺骗、利用的人,倒像有意折磨他似的,明明白白地讲:“一开始,你就落入了他的圈套。恐怕不只是你,狄松、秦茗,也都在这圈套之中。一切,都是为了能万无一失地,致落梅庄于死地。”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八年,谢慎山当真没有想明白,还是不愿意想明白呢?

    他神色木然,呆呆望着湖面,半晌,忽又笑了,蜷缩起身体,拉紧了蓑衣,很怕冷似的。他将头埋进怀里,良久良久未尝说话。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现在是个真正的老人了。传志几人静静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心想,无论对他说什么,都太过残忍。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了,很快便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大又亮,漂浮在太湖的水面上。月光无声地笼罩着这艘摇曳的船,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这一叶孤舟。

    不知过了多久,琳儿道:“你说的不对,张三不没想要爹爹的命,倘若没有遇上我,谢叔叔便可以及时入关,救了宋家。他还可以按时回来,杏姨和她的孩子,也不会消失。”

    阿笙挑眉:“你是宋家人?”

    琳儿拭去眼泪,望向传志,死死地盯着那把梅花刀,沉声道:“当年,爹爹要我同两位哥哥一起到苏州,给方家的少爷送礼,行至半途,哥哥们便、便……”

    彼时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第一次远行,从未想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

    在树林里,有个凶神恶煞的人,只因为哥哥们的两句话,便用那把刀夺去了他们的性命。十八年来,她时时刻刻记着这把刀的模样,记得那个人。

    “他对我说,‘你要报仇,到苏州落梅庄,我付九绝不推脱。’”

    传志大惊失色,脱口道:“九叔!”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