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然已经入了秋,热度却依然不减,一丝风也不见,闷得人难受。淘肉文贾敏处置完齐嬷嬷,方才起身。墨菊道:“奶奶,这太阳晒得很,打着伞去吧。”
贾敏点了头,自有丫头去拿伞,遮在她头上,慢慢往正院行去。
“近日天气热得很,太太晚上歇得可好?”贾敏边走边问红蕊。
红蕊连忙笑着回道:“如今吃了曾太医的药,太太晚上歇得到好,一觉足能睡到五更方醒。”
贾敏又道:“天气虽热,到底入了秋,半夜风硬,别为了贪凉,在屋内放冰山。太太体弱,禁不得这个。”
红蕊道:“不敢给太太屋内放冰山的,便是热得厉害了,就叫个丫头扇着。”
贾敏点头:“那就好。”
议事厅离正院本就近,没走几步,经过一道垂花门,步上游廊,伞便收了起来。红蕊不禁拿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道:“这天热得邪性。”
“秋老虎厉害着呢。”贾敏笑道。
说话间,已到了正房门口,守在门前的丫头一见贾敏连忙过来请安,又忙忙的打起帘子,往里面报,“奶来了。”
贾敏侧头进屋时,听得东间里,林夫人正和林滟、尚家姐妹说话。见贾敏来了,连忙起身。贾敏先见过林夫人,对几人笑道:“快坐下。”
林夫人指着右边的椅子道:“你也坐。”
待贾敏坐下之后,丫头奉上香茗,林夫人方道:“外面热吧?”
“还好。”贾敏笑道,“习惯了,就不觉得了。”
林夫人道:“虽然天热,西瓜那些性凉的东西还是少用。”
贾敏应了一声,“是。”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别等作了病。再想起后悔来就晚了。”林夫人可还想早点抱上孙子呢,因此对贾敏生活起居格外关注。之前一处用饭时,她见贾敏虽瞧着瘦弱,饭量却不小,心下颇为安慰。能吃身子骨便结实,孩子身体也好。后来,齐嬷嬷来正院里说,这个媳妇胃口到好,每日里瓜果不断,尤其是西瓜。自己一人便能吃上两盘。她真又好笑又担心,怕她年轻,不懂这些,故而提点了一些。
贾敏浅浅一笑,“上次回家,我母亲也说来着。”
“老人家话要多听,总不会害你们的。”林夫人笑了,知道贾母也昐着女儿早日生下儿子,好在婆家立住脚。“今儿叫你来。一是为了族老们要到了,院子都打扫出来,伺候的人也都选好了,省得到时忙乱。二是告诉你一声。慕大夫人下了贴子,三日后请咱们过府赏菊,提前准备一下。”
贾敏知道,慕大夫人便是慕霖的娘。林、慕家素是并无交情。两家女眷也无来往,这回慕大夫人往林府下贴子,应该当是为了林如海把慕霖掰正了一事。
一般这种赏菊宴。都是各家夫人带着儿媳妇、女儿同去,既是让自家女儿露个脸,也是相看别家女儿,好为儿子求亲。想想林滟也快十三了,确实该开始相亲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能甘心婚姻受别人摆布,嫁个一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么?贾敏真的很好奇,因为她发现林滟这姑娘,可能是胎穿的关系(她打听过了,没听说林大姑娘曾经受伤昏迷或生病),对这里适应得极好。若不是上次因为辣椒和西红柿露出破绽,她还真看不出来,这人是个现代货呢。
“媳妇儿知道了。”贾敏站起来欠了欠身,再侧头对林滟笑道:“一会儿我叫人去给妹妹量身,赶着做两身新衣裳,再打套好头面,那天务必把妹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言下之意,好给各家夫人相看。
林滟一听就红了脸,扭头就跟林夫人告状:“太太,你看嫂子欺负我。”
林夫人掩唇笑道:“你嫂子那是向着你。”
“太太。”林滟不依的扭扭身子,玉面一片绯红经。林夫人和贾敏皆轻笑起来,就连尚家姐妹,面上都带了笑意,看着林滟。
林滟起身啐了贾敏一口:“亏你还是嫂子呢,一点正经话儿都没有,就会打趣我。”说着,拉了尚家姐妹的手,“咱们走吧。”
贾敏摇扇笑道:“妹妹到底大姑娘啦,如今也知道害羞了。”说得林夫人又笑了起来,林滟“哼”了一声,连忙拉着人走了。
等林滟几个未嫁的姑娘出去了,林夫人才收敛了笑意,淡淡的问:“章氏哪里怎么样了?”自从林夫人好了之后,章姨娘就卧了床,夜夜痛哭,直说腿疼。
林夫人叫贾敏给她请了大夫,只往外说,章姨娘心忧主母病痛,日日在念经,谁劝都不听。如今跪得腿疼,便是花多少钱,也得治好她。
“好多了,吴太医的药很是对症,这两日夜里都能睡得着了。”贾敏有点弄不明白林夫人,既然恨得把人收拾了,为毛又要花大钱的请人治?不该是让她那么痛苦着,心里才舒服么?咳,她最近越来越阴暗了。
“既用着好,就接着用下去吧。”林夫人冷笑,我才不会给你机会,借机引起他的怜惜之心。
好吧,贾敏若是知道林夫人的心思,估计会觉得她精分了。
林夫人自己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大对,好像总有个人在告诉她,该心狠时就得心狠,不然最会倒霉就是自己。
贾敏道:“是。”她见林夫人应该没什么事了,想了想将齐嬷嬷的事儿说了,“不是我非要罚她,实在是她仗着资格老,专在其中弄权。收了好处,便要替人瞒上一二,若是没给好处,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媳妇儿刚理事,需得赏罚分明方能服人。”
“齐嬷嬷到底是太太给媳妇儿的人,斗胆处置了她,颇觉不安。”
林夫人道:“她虽是从我房里出去的,但给了你使,便是你的人了。该罚就罚。有何不安的。若是她不服管教,你直接打发她出去就是,不必再回我了。”
贾敏道:“有太太这话,媳妇就安心了。”
“我去读两卷经。”林夫人难掩倦色,“你寻边也还有一瘫子的事儿,我就不留你了,快去吧。”
贾敏关切道:“太太身子刚大安,该多保养才是。”
“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林夫人扶了丫头起身,对着贾敏挥了挥手。“你去吧。”
贾敏福了福身,带着丫头往外走,心中若有所思。她怎么觉得林夫人面上有些惶惶之色,到像是被吓到了?可没听说她晚上作噩梦了啊?白日也很少出正院,所见者也都是熟人,怎么会被吓到呢?呵呵,总不会是看到鬼了吧。
接着,她便笑自己脑洞开得太大。
再说林侯爷早朝过后,衙内无事。便早早回了家,换了身常服,带着几个随从,往书斋而去。
待到了地方。却发现比前段时间来时,人多了许多。大多都是身着蓝衫、青衣,头带布巾的学子,偶尔也有几个年过四十的。白面微须的儒者。细一瞧,那边的老头儿,他认识。那不是袁诤袁先生么?他怎么也来了。林侯爷又惊又喜。
袁诤字默言。当代大儒,门下学生遍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最奉行有教无类,只要有向学之心,来请教的,他都会细心指点。然后,他的学生不只数量足,质量也足,自先帝到当今,共有六任首辅,二十八位阁臣,其有十二人都出自他的门下。包括现在的首辅陆士铭。其余的,各级官员更是无数。先帝时的名臣,有三分之一都出自他的门下,还有三分之一,都曾得过他的指点。
他的学生当中,最尊贵的便是当今圣人。他未登基前,做皇子时,曾拜入袁诤门下。后圣人登基,要拜袁诤为太子太傅,袁诤拒不接受,说他这辈子就一个爱好,喜欢当老师、教学生,不爱当官。
若是别人,肯定会有人说,这人就是为了扬名。肯定端着架子,等着皇帝一请再请,为自己赚足了名声才会入朝为官。但是袁诤,便没人会说这话。因为这人生平从无一句谎话,便是当年先帝问他诸皇子之事,他也想什么说什么,没有一点顾虑。甚至直言当今圣人,也就是诸皇子中,唯一拜入他门下的人,“性情过于刚直,做一贤王尚可,为君则恐有失宽厚。”
好吧,他是真的认为当皇帝必然要性格宽和,有容人之量,而他这个徒弟,心眼儿不大,还很记仇。当然,当今圣人当了皇帝之后,也没找他麻烦。说起来,当今还得谢谢他这个老师,若不袁诤对先帝直言,让几个兄弟对他失了防心,他也不会乱中取胜,最后当了皇帝。
就这么一个只喜欢教学生,然后有啥说啥的实诚老头,在圣人做了天下之后,名声更足,无数学子都想拜入他门下。只是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学生多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身体也不大好,近年来便不再收弟子,人也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只在京郊别院闭门谢客,静养读书。
今天在这里见到袁诤,真是意外之喜。
林侯爷搓着手,迅速靠近穿着一身普通布衣袁诤,恭敬的拱了拱手:“袁先生。”艾玛,当年我就想拜他为师来着,可惜没考上,只得了几句点拨。
袁诤正捧着一本册子看得高兴,咧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嘿嘿嘿的偷笑,冷不防身边冒出来一个人,还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当下一愣,侧头一看,唔,有点眼熟。老头眨眨眼,断然否定:“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林侯爷木了,跟他想像中的德高忘重的先生不大一样啊?看着那干瘪的老头,把册子往腋下一夹,腿脚利落的往正房去了。
“袁老头,你别缠着我了,我才不做你徒弟。”林如海郁闷坏了,他不就是昨儿一时兴起,舌战了一下群儒么,为毛会引来一个怪老头,非要赶着收他当徒弟。
袁诤昨日新眼目睹林如海以一人之力,力挫群生,顿起爱才之心。想再收个徒弟。哪知道,人家不领情,死活不愿意。
老头倔劲儿上来了,你越不想拜师,我还非收你不可。他把腋下夹的册子往林如海面前一摆,指着无逸客道:“这人是你吧?”
咦,马甲被人扒了?林如海爽快的点头,“是啊。”
袁诤还以为林如海得推托一下才承认呢,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当下捻着自己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这小子有点我当年直言不讳的风范。
“你这个典故用在这里也不算差,却也不够精确。”老头提笔,改了几句,得意的看着林如海:“怎么样,比你用的那个好吧。”怎么样,老夫学问不错吧,崇拜吧,仰慕吧,那就快点来拜吧小子!
林如海凝神细想。不得不点头,这老头改了之后,比他之前的好。他一拍袁诤的肩膀,夸赞道:“不错么。袁老头,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比我强。”
林侯站在不远处,被他儿子的豪爽表情惊呆了。这混小子。知道不知道他拍是谁啊!尼玛,那是我偶像,真是找揍。林侯爷开始撸袖子。准备冲上去好生教训一下儿子。结果自己的肩膀也被人按住了,他恼怒的加头一看,一张笑成菊花状的老脸凑到他面前,“呐,不要冲动么。”
林侯差点就没跪下三呼万岁,勉强管住了自己的腿和嘴,有几分惶恐的小声道:“您,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他真是被吓到了,圣人怎么会微服出宫了,还来到他儿子开的书斋?难不成,儿子和自己府里一直在被圣人关注着?这么想着,林侯爷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一点也不想被皇帝时刻注视着。
启祥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回头小声问儿子,“小七啊,我的打扮没错吧?”
同样一身普通学子打扮的萧小七,笑着点头,“没错。”
启祥帝回头得意的炫耀,“朕咳,我就是个屡试不弟的老书生,带着儿子来的百~万\小!说的。”说着,他打量了一下林侯爷的打扮,深紫色的暗纹绸衫,头带儒巾,正中镶着一块羊脂美玉。腰横织金带,累丝香囊,极品的玉佩,精致华美的荷包、扇套,再加上拇指带着的那个水头充足的碧绿的老坑玻璃种翡翠板指,无不显示出他出身富贵之家。启祥帝嫌弃的指着他,“你看看你,这一身出来就是招贼的!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
“不是,您就带了这几个人出来?”林侯想的是皇帝的安全问题。
启祥帝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这一身,谁认得出来。”说着,他嘿嘿一笑,凑近林侯,十分得意的说:“刚刚在街上碰到慕老头,他都没出来我。”
慕相哪是认不出您,根本就是哄着您玩呢吧?林侯抬头看着带了一大群人守在门口,自己缓步踱进来的慕相,只觉得自己牙有些疼。
林如海那边儿已经看到他爹了,欢快的蹦过来,“老爷,您来了,今儿回来的很早啊。”
启祥帝颇有深意的看了林侯一眼,你丫的早退,小心我扣你工资!
“来来来,我带你转转。”林如海眼里只有他爹,其余好几个老头,都没看见。
林侯慌忙拉住儿子,在介绍启祥帝的时候卡壳儿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让儿子叫世伯吧,不对!大大的不对!可是不叫世伯,该叫什么?总不能叫圣人吧,人家是微服,代表着不想被人知道身份。
启祥帝笑得异常和蔼可亲,伸手拍了拍林如海的肩:“你就是林海吧,果然一表人才。”
“您”林如海看他爹,该怎么称呼啊,您到中吱一声啊。
这时袁老头跳了出来,一指启祥帝,“你叫师兄吧。”这是他现在要收的徒弟,这是以前收的徒弟,叫师兄再对没有了。
启祥帝一见袁诤,脸就皱起来了,“先生,您身体好了?”不是说身子虚,要休养么,可是我看你有活力得很啊!
袁诤老脸一红,“好了,好了。”
“那我家小七?”启祥帝原本是想让袁诤教一下自己的儿子。可袁诤因为打赌输给了先帝,不得不收了当今这个弟子,已经后悔了半辈子,怎么可能再自找苦吃的再收好几个皇子。想自虐。也不是这么个虐法!
“这就是你家小七么?”袁诤打量了一下,身材修长,面带微笑的萧小七。
启祥帝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一指袁诤,“叫先生。”不管怎么样,先让你收下一个再说。
萧慎之也机灵,直接跪下就磕头,口尊:“先生。”
袁诤跑没法跑,躲也没躲开。苦着脸受了萧谨三拜,“行了,起来吧。”算是收下这个徒弟了,谁让他今天运气不好,偷溜出来玩,被抓个正着呢。不过,他见得人多了,也识几分相人之主。这个七皇子,看着就是个性情温和之人。跟他那个小眼儿的爹不大一样,收也就收了。
“来,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小子,你也拜师吧。”被迫收个弟子,真正想收的没收到,袁老头十分的不开心。也学着启祥帝的模样,伸手抓了林如海不放。
林如海刚想拒绝,就被他爹踹了一脚。一时没站住,就跪下了。然后,被他爹按着,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头,磕得头晕眼花的被袁老头抓起来,笑嘻嘻的说:“行了,这个也收了。”
萧谨一见,颇为高兴。他早就想认识一下林如海,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下成自己师弟了,不错不错。
林如海捂着脑袋,一指启祥帝,问袁老头:“这个叫师兄?”
袁老头点头,“嗯。”
他再指萧小七,“那这个叫什么?”
袁老头迟疑了一下,“也叫师兄!”然后就笑开了,“各论各的么。”他以前的学生多了,还一次性指点过祖孙两呢,这都不是个事儿。
林如海苦着脸,低声念叨:“亏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早拜师的,迟了一步就成师弟了,真亏!”
林侯再踹了儿子一脚,喝道:“不许乱说!”
林如海狐疑的看了看他爹,今天林侯的状态不大对啊?难道说转身再看启祥帝,就是个挺慈祥的老头,看着比林侯大些,笑起来一脸的菊花样儿。穿着么,也挺普通的。到是他那个儿子,身姿挺拔,气质温文,挺漂亮个儿小伙。
启祥帝笑眯眯的问:“看什么呢?”
“师兄长得不错。”林如海如实答道。
林侯听了,差点再爆起揍儿子一顿。却听袁老头附和道:“慎之温文,如海俊秀,都不错都不错。”眯着眼,捻着胡子,十分满意今天的收获。
有人夸自己儿子长得好,当爹的心中总是得意的,至少启祥帝就很得意,大言不惭的说:“我家小七生得像我。”
林侯立刻点头:“嗯,确实很像。”
林如海再看了他爹一眼,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儿啊?“老爷,咱们不如去花园坐坐?”尼玛,好几个人,顶着大太阳站在院里闲聊,还又跪又拜的,这不有病么。没看那些学子的眼神,好像在看神经病。
“啊对,袁先生,那个大人,这边请!”林侯连忙引手,又扭头吩咐儿子:“叫人上茶,要好茶。”
“哦。”林如海这回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他爹对那个笑起来一脸菊花状的老头十分的恭敬,甚至还有点敬畏在其中。说起来,现今能让林侯爷露出这般态度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吧?
不是吧!那个看起来很不着调的老头是当今皇帝?林如海愣住了,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正好见到启祥帝抓着他新拜的老师的脖领子用力摇晃,“你上次输我的那卷行旅图呢?藏到哪里去了!”
艾玛,如果这就是当今皇帝,赶脚江山堪忧啊?
袁老头嘟囔:“明明是你毁棋,耍赖,哪里是我输了!”
“反正是我赢了。”启祥帝斜眼看过去,这种时时耍赖的老师,必须不用尊敬。“想留着你的宝贝也行,你再收个我儿子!”
袁老头:“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