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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王巨的审判(下)
    几点寒梅开得红艳可爱,一只喜鹊歪着脑袋好奇地向它飞去,谁知它的爪子刚搭在梅枝上,积雪便簌簌落下,喜鹊惊吓地叫着飞到青天之上……

    殿中很安静,居然能清晰地听到那只喜鹊的叫声。

    赵曙也不动怒。

    更复杂的他想不到了,与他智慧无关,以前关在王府里,几个王府幕臣能力有限,继位后又体弱多病,拘束着他的认识。不过简单的他还是能想清楚的。

    几个宰相无论答可能还是答不可能,都会有不好的后果。实际当他看到这份奏呈时,头也痛了。

    于是赵曙又换了一个问题:“诸卿,你们以为蔡挺可否胜任?”

    如果王巨所有说法是对的,那就好了。

    不打最好,反正孙沔也要下去,朝廷必须派一个重臣去庆州,蔡挺算是老臣与重臣了,有资历有政绩担任庆州的新知州。

    打也不怕,蔡挺能力出众,能以一小路兵力与财力,就能将西夏十万大军击退。那该多多多……多好啊!朝廷不花多少钱,兵力与财力也不会紧张,西夏同样会再次安静,简单的道理,就是一个小小的环庆路,你都对付不了,况且整个大宋的一百多万大军!

    然而赵曙很怀疑,若是让他来选择,宁肯选韩琦,也不会选蔡挺,至少韩琦有过与西夏大规模军团交手的经验。

    韩琦继续沉默着。

    这个问题比开头那个问题好回答一点。

    然而也没有那样简单。

    王巨猜中了,西夏不入侵,将蔡挺换到庆州。几乎是平级调动。无所谓。

    西夏入侵。庆州知州那就是一个大大的火坑,韩琦甚至巴不得让蔡挺去呢。反正蔡氏兄弟,他那一个都看不顺眼。

    但他还是不能答。

    韩琦用眼睛扫着余下七位宰相。

    应当没有人泄露了,道理很简单。王巨分析了为什么攻打庆州的原因。不管怎么样,朝廷必然在下面几个月,陆续拨出一些资源向庆州倾斜。如果消息泄露了,西夏也不会攻打庆州了。

    但这不是好事,西夏不会攻打庆州。但不是没地方攻打了。只要李谅祚有心想入侵宋朝,宋朝漫长的边境线到处都象筛子一般,有的是李谅祚选择的地点。然而那时重心倾向于庆州,其他地区不备,虽然可能不及王巨所说的“重要”吧,但一个有心,一个无心,随便鄜延、环州、泾渭与秦凤,撕开一个大豁口,对宋朝都不利!

    韩琦担心的不是泄密。而是这几个人……

    应当还有一位,吴奎。不过他回家守丧去了,也不会对自己有好感了,无他,富弼百日丧期后夺情起复,却被自己所逼,不得不回家守两年多的大丧礼。所以朝廷夺情,吴奎不出。

    这七人当中,曾公亮能勉强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欧阳修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原来胡宿是自己的人,不过他是范仲淹长子范纯佑的老师,也是范仲淹将他拉上来的,范纯仁竭力反对濮仪之争,也反对自己,胡宿夹在中间,开始沉默不言了。不过韩琦也不怕胡宿出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人,赵概,此人权利心不重,气节高,但韩琦同样也不担心,气节高,有德行,那就不会背下使手段了。

    让韩琦担心的则是余下三人,他们都是赵曙提拨上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赵曙用他们是对自己进行某些平衡与掣肘,自己又将西府权利架空,他们都是西府宰相,心中必然有些不快。

    特别是文彦博,要心机有心机,要手段有手段,资历声望比自己都不弱。甚至因为自己用大孝期逼富弼再度退下去,也将文彦博逼得守了两年多的孝。

    如果自己说行,到时候蔡挺不行,打也打了,没有守密的必要了,文彦博将这件事搬出来,王巨说是没关系的,他只是一个毛还未长齐的小子,能算到西夏人入侵,那已经了不起了,但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自己却象没头脑一般,听信了一个十几岁毛孩的话,再加上许多大臣因为濮仪对自己反感,那么文彦博重新将此事翻将出来,也不用范镇用伊霍来相逼自己了,自己必得为此事负责,退出权利中心!

    似乎很复杂,但就是没有韩琦,以前权利中心的勾心斗角还是如此这般……

    因此韩琦谦虚地盯着文彦博:“宽夫,我与蔡挺不熟悉,你以为如何?”

    相比于韩琦天天被赵曙坑得在熔岩上烤,文彦博要轻松得多,孝期守完,赵曙惺惺示好,但文彦博领情不多,以他的声望资历,仅是担任一个被架空的西府首相,至于要领那么大的人情吗?并且他也隐隐看出来,这个濮仪之争乃是一个超级的坑哪。因此他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支持。

    正是因为这个态度,为他在后面捞了很多好处,王安石悲催了,然后文彦博再将指挥棒交给司马光……

    不过说起来,王巨能与文彦博沾一些腥气,一是竹纸,二是文彦博载培过张载,王巨是张载的门生,当然,这个攀得太远,除非王巨学习苏东坡那样,亲自拜谒欧阳修,俺就是你门生了,否则文彦博不会买这个账的。

    因此他实话实说:“陛下,现在大家都在猜测,西夏人会不会象王巨所说的那样派大军入侵,大家都不敢断定。如果西夏真的入侵,那确如王巨所说,可能是十万左右的军队,至少以前李元昊之时,与吐蕃、辽国以及我朝先后交战,每次都派出了许多兵力,少者七八万兵马,多者十几万兵马。不过老臣仍然很怀疑,据老臣在西府所知,庆州不过四十余营官兵。并且还不能全部抽出。比如去年东涧谷一战。王巨手中兵力十分不足。骑兵数量很少,但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仍冒着危险,只抽出六七营官兵应战。原因很简单,荔原堡、平戎镇必须分兵看守,以防有失。那仅是华池一县,面积狭小,放大到整个环庆路。因为路途的关系,这个留守的比例还要更多。也就是说庆州能抽调的兵力,不过就是二十几营。”

    赵曙就蹙起了眉头。

    二十几营,不过一万几千兵马了。

    他还不知道吃空饷呢,若真如文彦博所说,只能抽调二十几营兵马,实际兵力可能不足一万人了。

    “陛下,这个兵力悬差巨大,蔡挺即便有能力,还会有失。”

    “文卿。环庆路似乎有许多强人壮马,以及义勇吧?”

    “陛下。那些强人义勇,只能说带领着乡民保卫家园,平时缺少训练,或是训练时间短,磨合期更短,短于配合,真正两国交战时,谁敢带领着这些乡兵作战?若是能作战,鸡儿寨、东涧谷与杂里寨三战,王巨为何不抽调部分壮马强人配合?所以老臣之见,国家正是艰难之时,最好与西夏交好,戒令前线将士勿得生事,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前面的话韩琦很赞同,真打起来了,如果后方不支持,那么庆州会很危险的,然而后面的话他不高兴了,什么与西夏交好,难道不交好吗,前面官家一继位,后面立即放开互市,重新给予岁赐,还要怎样交好,难道将整个陕西割让给西夏才算是交好?

    不过这时候他也想清楚了,说道:“陛下,蔡挺能否胜任,其实还有一个好办法,立即将蔡挺召回京城述职,将这些情况说清楚,再询问他有无信心。”

    又将皮球踢给蔡挺了。

    赵曙想了想说道:“就依韩卿之言吧。”

    …………

    赵顼勾了勾手,两个太监会意啊,立即走了过去。

    “说。”

    张太监道:“殿下,我来说吧。”

    其实不对的,里面许多东西的确需要保密,但为了未来主子的高兴,管它需不需要保密。

    张太监拣有关王巨的说,至于孙沔,多略去了,一是只要说了大家都不高兴,二孙沔与赵顼无关,至少眼下无关。

    这一略,那就好听了。

    并且与赵曙不同,他心情不好,有的便没有听进去。赵顼却听了进去,问:“那个火药如此厉害?”

    “那是,那么大的石壁,一声巨响,便轰塌了。不过奴婢留心了一下,用火药开矿的王知县倒不是首创,首创的乃是潘美将军,他平定岭南后,曾用手下用火药开采金砂。这都是一脉脉传下来的。只是王知县对火药做了改进,使它威力变得更大。”

    一门学问,不管什么学问,它不是从空中掉下来的,不过也很了不起了,赵顼额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只是那些蕃子称呼王知县为小王老子,王知县现在连加冠之年还不足,感到很苦恼。”

    “哈哈哈,”赵顼笑得前抑后合。

    赵顼开心了,张太监也开心了,又说:“就是他的那个婢女才叫丑呢。奴婢从未见过那么丑的女子,回来路上还与韩内侍商议过,打算禀报官家后,若是有空出宫办差,路过细柳巷时,打算对那个叫琼娘的行首说一声,让她直接投奔西北得了,至少比那个钟儿的婢女好吧。”

    “你们太多事了,王卿在西北事务繁忙,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美艳的婢女,难道不分心吗!”赵顼突然喝道。

    “啊,”张太监惊讶一声,这是什么道理?若那样,韩公他们一养就是几十几百家妓的养,那岂不是不要做事了?不过他哪里敢辨,连忙道:“是,是,那奴婢们就不多这件事。”

    “当如此,继续往下说,”赵顼又说道,然后抬起头,看着某个方向,自己这样做也不是办法,唉,姑姑还真有点让人头痛。

    张太监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蔡挺?”赵顼奇怪地说了一声。

    “是这样的……”张太监又简单地介绍了蔡挺,蔡挺也能算是重臣,但不是顶级重臣,因此张太监知道一些蔡挺事迹,又不全面。

    赵顼走了几步。

    不对,王巨说得不对,为什么呢,看看吕夷简,难道没智慧没手段吗,但他对军事懂不懂?不但不懂,整一个军盲。再看狄青,懂军事,可有多少手段,若是有手段有心机,都不会让一群文臣整成那样了。

    因此庆州将是一场危局。

    若是真的,蔡挺也未必行,那个兵力分布不对,少则五比一,多则十比一,除非一流名将来了,否则庆州危矣。若是假的,王巨也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章楶心中用了审判一词。

    那怕王巨那个豢养私兵,就是没有西夏入侵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以后让人泌一些污墨罢了,王巨也不想做范仲淹那样一尘不染的君子官,泼就泼吧。除非王巨真的豢养私兵,那朝廷肯定不放过了。

    然而朝廷调来的新知州不得力,大顺城必失,一失,西夏必分出数万大军攻击华池,到时候王巨甚至有死亡的危险!这是一个劫,一场看不到的审判。

    但章楶只想到了一条,实际还有两场审判。第二场审判那就是西夏会不会真的入侵庆州。

    现在政事堂九个宋朝最重要的大佬都巴不得王巨猜测失误,但真失误了,因为王巨的书奏,导致君臣上下提心吊胆,甚至造成无数浪费与损失,那时候朝廷可能就会追究王巨责任了,甚至将王巨贬调到岭南或者其他偏远地区,从此以后对王巨的能力与智慧,也会打下一个很低的分数。王巨仕途完了……

    而且真的不大好说,按理说去年三战,只会更加推动西夏人入侵庆州,但万一有意外发生呢,例如朝廷担心,往庆州倾斜的兵力物资太重了,李谅祚取消了这个计划,或者王巨这个翅膀在扇啊扇,无形中将西夏内部扇了一下,导致李谅祚不会出兵。第二个审判便降临到王巨头顶上了。

    并不是王巨向姚兕说的时候那么潇洒,为了宋朝,俺要入地狱,当真想入地狱啊!

    当然,西夏人如约来入侵,王巨第二个审判躲了过去,可随着第三个审判又来了。那个审判躲过去,王巨就会立下大功了,再加赵顼继位,从此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