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说:“王巨,朕前些时间去了三司。你猜朕看到了什么?国库居然积欠一亿六千多万,一些人为了遮丑,还美其名曰,京师不预。”
“这么多?”王巨故意讶然。
其实不就是财政赤字吗,后世有一句话,会借钱的才能发财,不敢借钱的,永远发不了财。那个国家没有财政赤字?
但确实,这个赤字确实严重了一点。
“好笑的是朕为了国家平静,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这是必须的。”
“朕也知道是必须的,然而让朕怎么去做?”
“陛下,臣问一句,国家如今一年收入有多少?”
“一亿一千几百万,有时一亿两千几百万,不是贯。”
“臣知道,有束,有石,匹,两,等等,那也能折合成八千万贯钱以上了。”
“大约差不多吧。”
“那么臣再问一下,唐朝一年财政收入有多少?”
“就是,朕想不明白,这么多钱怎么用下去的?前几年是有些灾害,可有兵祸?也不能说没有,就是你与蔡挺打的那一战,可那个花了多少钱帛?”
“陛下不用急,只要有这个收入,那就好办。臣倒是有数策。”
王巨先将他与章楶说的那个精兵法说出来,实际它与将兵法还有区别的,王安石将兵法,一是为精兵简兵,二是选将,以便让将知兵,兵知将,比如河北战区划为三十七将。每一将多者率近万人,少者只有两三千人。
起了一些作用,可是宋朝依然重文轻武。作用不大。
而且一旦置将也会有争议,暂时不是王巨干的活计。
因此主要还是精兵简兵。他对赵顼也说过一次,现在说得更全面,包括他的一些想法,比如那个义务兵制的想法。
“禁兵很差吗?”
“陛下,若是不练,论战斗力,两营禁兵还不如一营保捷,”王巨老实答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以前一直在想呢,为什么强大的西军到了河北战场就不行了,难道水土不服吗?
这个解释不妥当,都是在北方,海拨相差不大,若是吐蕃人从青藏高原下来,还能说富氧症,陕西人到河北去有什么富氧症?
因此这个水土不能解释。
现在才想到真正的原因。
西军之所以强大,那是里面夹杂着许多凶悍的蕃落与保捷,才变得强大。但到了河北战场。与保捷蕃落无关了,然而将这两支军种一抽,可能还是比京城禁兵强吧。可实际已不能称为强大的军种了。
这个道理与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是一回事,他们不是打不过安禄山,可是他们精锐部下在西域,在青海,所用的乃是长安花哨羽林军,乃是民夫,如何不败?
后来百姓渐渐熟悉了战事,加上郭子仪等人的指挥,慢慢将局势挽救回来。
只是唐朝安史之乱的原因比较明显。宋朝的比较隐晦。包括自己,经历了大顺城之战。这么久才想明白。
不是河北河东百姓不能用,毕竟和平已久了。如果形成僵持战,磨练十年下来,金人又不得南下了,但还没有成长起来,金人已经攻破开封城。
再加上黄河的那个水在流,河北越来越平坦,这更利于金人南下。
想到这里,他又重重说了一句:“陛下,禁兵放在京城圈养,已不堪重用了。但北方才是真正的强敌,若禁兵不堪用,北方又没有及时组织起来一支强大的边军。万一北方有事,河北平坦,我朝危矣,十之会变成第二个西晋,飘向南方,然后再亡国。这个问题比那个一亿六千多万更严重。”
“如你所说,禁兵向城外转移,现在人烟稠密,往哪里转移?”
“臣与章质夫的那个策子,陛下有没有看到?”
“看过,哦,朕知道了,你是说淤田?”
“陛下英明,正是淤田,京畿虽然人烟多,然有许多盐碱地,无人耕种,一旦泄水淀淤,许多贫瘠土地将会重新变成沃土。而且他们就在京城附近,而非是在边境,一旦国家有事,有足够的时间从容调到京城,拱卫京城安全。”
“燕云不灭,京城永远不能安全。”
王巨默然,明朝天子守国门,固然听上去威风八面,吴起说江山在德不在险,也不无道理。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地理环境当真不重要?
若数,能在崇祯身上找出若干缺点,可他与此时赵顼一样,也急啊。至少他不算昏君吧,为什么国家灭亡了?谁能保证个个人君德到不重视险的地步?
许久王巨才说道:“北虏强大,我朝还是一步步来吧。”
西夏都收拾不了,还燕云呢。
“对了,你准备卖地筹款?”
“是有这个打算,一旦测量完了,臣就打算这么办,以便筹得更多的财帛。”
“不妥,缺钱,朕省出来。但不能卖,王巨,你知道吗,真宗时,国家户籍有地五百多万顷,现如今只有两百几十万顷。朕真不能想哪,一想连睡都睡不好。”
实际宋真宗时就开始隐田了,为什么隐田,不交税哪!不过那时候还不严重。到今天,宋朝真正的耕地面积只会扩大,甚至能扩大了一百万顷。人太多了,只好与山争田,与海争田,与湖争田,与江河争田,各种各样的田,甚至扎上木筏子,在上面铺上泥土,放在湖中江中,种水稻蔬菜。
所以才有了一个笑话,一个老百姓跑到知县哪里说,知县,俺的一块菜园子被人偷了。知县表示糊涂,如果说菜偷掉了还差不多,这个菜园子怎么偷掉?
还真偷掉了。就是这种浮田,在浮田上做菜园子,一根绳子系在岸边。结果被人将绳子解开,将菜园子偷跑了。
然而新的问题来临了。敢隐田的乃是真正豪强大户,包括士大夫外戚,不敢隐田的都是可怜的小老百姓。然而国家两税却不能少,现在更好,反而提前征了数年税。因此赵顼又说道:“恍若唐朝故事啊。”
什么故事呢,那就是百姓都不愿意做主户了,一起将田地寄于豪强门下做起佃农。这样发展下去,隐田会越来越重。但两税不能少,于是拼命地往中贫困百姓头上摊派,若是再遇到大灾,好了,黄巢张角之辈一起出来了。
但这个问题连包拯都不敢查的,因此赵顼也没有为难王巨,重新转入正题:“全部给保捷军或厢兵,你估计能得多少耕地?”
“一部分用来补偿劳力,还有若建大型水堰,必然会淹没一些农田。如果可能,真正能交给保捷军的耕地不会超过一万顷,若全部交给保捷军。能安置三万保捷军。”
“太多了,保捷军务必以战斗训练为主,一旦耕地多,他们扑在耕地上,说不定适得其反,这样吧,一顷耕地安置一个士兵。”
王巨心中琢磨一下,虽然地减少了,但这是良田。况且朝廷继续在发放缗钱,一家人依然能保持温饱以上的生活标准。于是点了点头:“也行。”
不要小看了它的意义,一下子就安置了四万保捷军与厢兵。那怕这些兵种待遇低,只要安置下去,朝廷不用发粮帛,四万兵士,一年就可以替朝廷节约七十万贯兵费!
但放在王巨刚才所说的一系列计划里,又不算什么,当然,现在只是说一说,如何做,还要征得各个大佬的同意,同时也会有争吵。可只要执行下去,军队战斗力会更强,士兵家属收入也会增加,并且国家可能每年节约一千五百万贯以上的兵费。
这是王巨说的第一条,王巨接着说第二条:“科举即将放榜了吧?”
“快了,还有几天,如果你留在京城,便能看到东华门盛事。”
“不了,臣回京交待一下,明天就要返回陕西。但臣还记得去年先帝颁下一道诏书,限令每届进士不得超过两百人,明经诸科数量不得超过进士数量。陛下,请执行吧。而且有先帝这道诏书,陛下不会遭到太大的阻拦。”
“冗官?”
“就是冗官,这是咸平之治成功的最大奥秘,简政,减少官吏数量,使政令简化畅通,节约不必要的浮费浪费,一限制科举进士数量,二限制荫补数量。然后裁州并县,一些小州军监等,与一些小县,如云岩县,可以逐一裁减并往他州。太宗太祖杀了许多贪官,而非是士大夫们所说的刑不上士大夫,真宗不忍杀人,于是定下私罪,有私罪者不得重用。所以王钦若收了一些小贿赂,被群臣讥笑。然范仲淹首开陈留桥之先河,国家对私罪越来越不重视了。贪官不惩,国家如何治理?所以对贪官,老官,无能之官,病官,逐一劝退。不用五六年,冗官便会大治,仅是薪酬就会节约五百万贯以上。而且简政会带来更大的效应。”
“其三就是坊场河渡。”
就是将一些亏损的坊场河渡,全部承包给私人,但不是以前那种摊派,先从京城派出中使,一定是京城的人,否则又能与地方豪强勾结,对各州县的坊场河渡做一个评估,然后公开招标,招标者到各州县领号牌,再将投标的价格写在纸上,投于铜匦中。最后价高者得之。
一是将这些不必的包袱扔掉,二是能节约大量胥吏与工匠,给百姓减压,至于私人如何经营,那与朝廷无关了。
但王巨还顺便说了一件事:“臣献了火药,韩公害怕泄密,将其配方锁在中书。但当真能保住密?它出来了,就是国用的,特别用于开矿,修道路水利。其实问题也不大,为了增强威力,外面都包上厚油纸,可于厚油纸上画上道符什么的,油纸夹层再塞一些便宜的物事,故弄玄虚。然后看其量配发给各个矿坊。若是私人矿坑,可以看其用量配售。若是两者结合起来,一个丢包袱得承包费,一个增加收入,那么每年又能替国家增加八百万到一千万的收益。陛下,再勤政爱民,五年之内,国家经济情况就转好了。十年便会大治。”
“再节约一下不必要的浪费,比如我朝冬至南郊祭天,祈求上苍有浩生之德,佑我大宋。然而自仁宗以来,往往有时两年便有一祭。祭典本身不会花多少钱帛,但按照朝例,每次南郊祭天,都要大赏天下,往往会内库国库拨出一千多万两千万钱帛,用于奖励大臣,将士,宽赋于民。如果国家财政充足,可以这么做,以让天下人归心。但现在朝廷困窘,就必须适度减少,那怕减少两次,最少会省下两三千万钱帛。一亿六千多万,是很多,但这样七省八省下来,几年便会弥补上了。并且还能借着这次危机,将一些弊政矫正过来。”
王巨所说的,是改良,与咸平之治很相似,要么就是那个减少荫补名额会有些争议,其他的都可以轻松地执行下去。
因为窟窿太大了,不可能象咸平之治那么见效快,不过十年后,情况就会全部转好,那个赤字也甩开了。
但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这么庞大的隐田,商税的不公平,差役的弊病,各种各样的权贵产生。
然而这几条太麻烦了,一碰就会捅马蜂窝,王巨也不想说。
可以碰,那就是改革,革命!
赵顼仔细回味,不管怎么说,王巨指出了一条出路,因此越想越高兴,道:“王巨,可惜你岁数太小了。”
“是啊,听闻陛下登基,臣当时还想呢,至少陛下能让臣进入馆阁吧。”
“你啊,别人进入馆阁,是让朕认识,能认识能熟悉,以后就会重用,你何必之?明天就走?”
“恩。”
“这样吧,朕等会儿下诏,授你一个陕西营田使之职。”
这个官职又比勾当郑白渠公事使高多了,而且管辖权利更广,但不能当真,主职还是郑白渠,就象程昉官职是郑白渠屯田都监,实际不是屯田,而是郑白渠水利都监,只是有了这个差职,那意味着在杨蟠官职之上了。
“臣就受之了。”王巨说道。
必须他是主,否则后面不大好办。
但这事儿终是不大好了,无论怎么样,他与杨蟠都产生了间隙。
王巨指出一条出路,赵顼心情也松了一松,说道:“去年听闻你大捷,我姑姑在家里学跳兰陵王入阵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