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火焰升起又熄灭,喊杀声震耳欲聋,又复归平静……
这一切实际上只持续了短短的半个沙漏,如火焰一般烧掠过来的帝国军队又如火焰一般退却下去,只留下遍布城头上倒伏着的尸体,城头上,图米尼斯的郁金香旗帜仍旧在火光中骄傲的飘展,只是火光中每一个战士的面孔,都不见一丝成功的喜悦。
城头上,几百具的尸体里,帝国的损失十不足二三,剩余的,都是图米尼斯王国守城部队的兵将。
虽然借助城内传送法阵的运作,图米尼斯人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补给,然而或者这就是那些帝国人想要的,他们就是想让这些孤悬在敌人土地上的图米尼斯人沮丧,恐惧,最终放弃,所以不过是一个白天加上半个晚上,这样短促的攻击,就已经重复了二十几次之多全部都是小规模的进击,可是造成的损失,却似乎并不比一场大的城防战斗更少。
“该死的帝国狗杂种……”城头上的士兵们诅咒着收敛起同伴们的尸体,将城头恢复原状,然而这样的损失,似乎已经让他们麻木,在长官的命令中,一队队的巡逻的卫兵重新登上城墙,替换下残损的队伍,负责监察的督战队则沿着城墙,来回巡行。
毫无疑问,守城战里面,督战队的工作,或者是参战士兵中最为优渥的了,他们不需要占据第一线,也不需要面对敌人,只要能够化解自己一方里,那些可疑的异动,便足够了。不过这种优渥其实也是相对而言,纠察叛徒。闹事者,逃跑者这一类的工作,同样繁琐……
毕竟,战争虽然被称为领主们的游戏,但身处其中,却没有哪一个存在,能够真的如同游戏一般的轻松。
“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这帮混蛋都堆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
当一切秩序逐渐井然起来时,城门附近的空地上,士兵们却正在逐渐聚集起来,那逐渐分成了两方的士兵群体。竟然足有几百人之多!而他们之中的几十个,正是一支全副武装的督战队,此刻正举起手中的长枪长剑,对准了面前的一群人,高声斥骂:“退回去。滚回到你们的狗窝里去!违令者,军法从事!”
“军法?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你个婊子养的……”
两边对垒的中心上。一个士兵冷笑着。他身上的铠甲破烂,血迹和灰尘浑成一团,声音也并不高,但是却自有一种气势,远超了面前的对手瞟了一眼前那督战队骑士整齐漂亮的衣甲,他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听得qgchu,
“老子在克劳迪娅将军手下当上百人长的时候,你这种小龟蛋还在你老娘的肚子里面耍,敢跟老子们这么说话。毛都没长全的东西,滚一边去!”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督战队中的一个骑士吼道,但目光和对方一交,却忽然打了个哆嗦,声音一顿眼前那个一身肮脏的家伙,瞪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让他这个上过几次战场的老兵也不由心头发冷。他又憋了一口气,勉强要叱喝一下眼前这个一身狼狈的家伙,但还没开口,他身边另一个人已经骂了出来“见鬼,是忠勇营里面的家伙……”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立刻就让一帮督战队的士兵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也把手里的刀柄握得紧了些。
难怪有那么重的杀气……
忠勇营实际上并不算是个真正的编制,而是一种称呼,是图米尼斯军中,用来惩罚犯下重罪的骑士,或者一些士兵的,其成员都是犯了大错,比方说在军中斗殴杀人之类的家伙,这个营地里的人,即使顶着个骑士的头衔,平日里也没有骑士的待遇,还得从事一些剿匪,修路之类的粗重脏活,几年之后再根据表现重新撤编,但战争时期,算法又不大一样,通常是一次战役减低一年呆在营里的时间,可是每一次作战,都必须要负责要冲锋在最前面,其实和敢死队无异。
但正因为如此,这忠勇营里面的人往往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罔顾生死,一般的士兵管他们叫做疯狗,谁也不愿意得罪,毕竟这帮死定了的人已经一无所有,可不在乎再拉几个陪葬的。
“问我们干什么?帝国人攻上来的时候,你们这帮怂包缩在自己的乌龟壳子保命,帝国人退了,你们还不敢出来,结果白白放跑了那帮帝国人,让他们一遍遍的攻上来,老子们不怕死,帮你们把帝国人宰了大半,结果呢,现在给老子们放饭了,拿馊的糊弄我们?老子我还想问问,你们这帮杂碎们是想干嘛?”
一个人向前走过来,人群在他身侧分开了一条道路,露出这个身材颇高的家伙。
他比平常的壮汉还高了半个头,只是脸上带着一层灰尘泥土,上面又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翻开着,血液已经干涸,紫红色血痂已经和凌乱的胡茬子腻在一起,像是在他脸上覆了一层面具,看不太qgchu面貌,只有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显眼,颇为狰狞。身上套着的一件胸甲松松垮垮地,随着他的行动发出吱嘎的摩擦声,大团大团的苍蝇在他身边围绕,嗡嗡的声音参合在他的话语里,显得颇为怪异。
但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得出来,他身上的铠甲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制式货色,可是在火光的映照下,却透着一层诡异的紫黑,一种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散发,正是引来了那些苍蝇的根源……
有jgyàn的士兵几乎可以肯定,那根本就是人血在铠甲上干涸成的颜色,可是究竟要杀了多少人,溅在身上的血,才能凝固成这样的紫黑色?
“你们这帮杂碎好歹也算是个当兵的吧,知道不知道克扣粮饷是个什么罪名?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是要把脑袋砍下来晒在城门楼上,你们这里呢?是不是就抽上几鞭子就了事了?所以你们才敢干这种没屁眼的事情?”
从人群之后走上来,大汉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老远:
“住草堆,睡大街,我们都忍了,可你们这帮天杀的混蛋拿我们当什么?今天我们只想要找那位号称跟士兵同甘共苦的将军大人问个明白,这种猪狗都不吃的馊饭剩菜,是不是他命令发给我们的?”
他抬起手,于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手里拎着个瓦罐,借助火光。可以看见里面一种黑黄色的东西,已经成了一团,几十只苍蝇乱哄哄地围绕在周遭,快乐地在瓦罐里钻进钻出,一股恶心的酸腐气味冲出罐子口。即使是隔着老远也能闻到:“还是说,有些狗屎玩意儿的胆子倒是不小。连大爷们的口粮都敢克扣?!”
“我看。胆子不小的,是你们这帮蠢货吧?”
一个被幻音术扩展开的声音,让所有人瞬间反射性的回过头,注意到附近不远处一堵用作城内防御的内墙垛口上,发话的人。
“将军大人也是你这种人渣能够见的么?你那个脖子上面的东西只是用来装着那张嘴的么?或者,是为了看着显得高?”
这个人不出所料的一身贵族打扮。在这个战斗刚刚结束的时候,他一身铠甲却是锃亮的,还微微发光,罩袍上黑色的鹰徽和交叉的百人长勋带似乎说明了一点问题。而他的开口也是小贵族士兵那种一贯的尖酸刻薄,“馊饭?按照将军的命令,全城发下来的东西都是一样!怎么别人吃着没事,你们那些就馊了?说不定是你们自己喜欢吃些酸汁辣味的东西,所以才给放馊了吧?”
这话并不好笑,不过他已经带头笑了出来,于是两边的士兵也只能跟着起哄,而对面的一众来抗议的战士,也并没有因这个哄笑而暴跳如雷,他们只是按着腰畔的武器,冷漠地盯着这帮士兵,那种沉默的气氛带着莫名的威压,让那些凑趣的士兵很快就张口结舌,不敢出声。
其实这种事儿,一点都不奇怪,战乱期间能够在忠勇营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所以通常来说,这帮人都是被当成消耗品来对待的,因此克扣点军资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一般的忠勇营士兵也很少为这种事儿闹起来,因为他们都是代罪之身,没什么地方评理的。
但眼前这一帮子忠勇营的家伙,却似乎有点不同。
“少来这一套!馊没馊,瞎子都看得出来,你还想当面抵赖?也不打听一声,大爷我们是什么人!”
高个子的士兵不耐烦起来,却又挺了挺胸:“老子们是北方师团第四团的人!北方四团的汉子,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老子们遭人陷害,可没软了骨头,我们堂堂的骑士,想要见你们那个将军,也不算让他丢了脸!你给个准话,到底是让我们见,还是不让见?”
“北方师团?哼!我不知道你们原来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你们的骨头是硬是软……我也不想要知道!”
挂着百人长头衔的贵族骑士眉头一皱,但随即发出一个刺耳的冷笑:“我只知道站在这里的,是一帮临阵脱逃,丢了应该要守护的的城市的废物人渣!对于你们这种废物,能让你们保留着骑士的头衔回战场,已经是伟大的国王陛下格外开恩给你们机会了!不想着拼上你们那条烂命来着找回点名誉,还在这里挑三拣四?我说你们还是不知道羞耻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吧?”
“你们这骑士不过名头而已,进了忠勇营,还想着吃香喝辣?还逞威风?好啊?闹啊?接着闹,公爵大人赐给我的头衔,正好也是个百人长,不过呢,老子是督战队!杀上几百个意图谋反的砸碎,就算是挫骨扬灰,也是老子的公务!没有半个人敢过问这事儿!怎么着,你是不是想要试试看?”
顿了顿,他大声笑起来:
“算了算了,老子今天懒得再看死人了,打了一天仗,也没兴头看你们装死狗,所以。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这些家伙每人先记上藐视上司这一条的十军棍!”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一声不吭的狮牙骑士,语声稍微缓和了一点,不过点了点头,却又露出一个狞笑:“按军里的规矩,晚饭就该在饭点儿吃完,你们呢,赶快把饭吃了,然后给我滚去睡觉!帝国人要是再来,”
忠勇营的众人顿时大哗。那些饭本来就是馊臭的,如今在城头一过,成团苍蝇蚊虫落在里面,都已经和那些稀粥搅和在一块儿,哪有人能吃得进去?这个军官分明就是在借口整治他们。因此忙乱之中,呛啷啷的金属摩擦不绝于耳。大部分人都把手按上了武器。有一半已经给抽了出来!
“呵呵?还真有几分的狗胆啊,这是想造反么?”
对于这种wēixié,那贵族军官似乎早有预计,扫了一眼这些杀气四溢的老兵,一脸的狞笑:“反正帝国鬼子们今天尽是零敲碎打,督战队兄弟们的家伙今天还没见过红。你们这帮杂碎想要试试?行啊,那就来试试看啊?”
随着他举手的动作,身后一队士兵已经展开,手中的长弓吱吱作响。劲箭已经搭上了弦,明晃晃的的箭头对准了忠勇营的人,虽然这些忠勇营的人都是些漠视了生死的老兵,不过这种时候也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虽然他们身上也都是顶盔冠甲,但却没有带着盾牌,在这个距离上,那些甲胄可未必挡得住长弓劲箭,而且他们站在空地上,那些弓箭手却是站在墙上边的,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冲过去,这第一轮的箭矢少不了要放倒他们几十人,眼前亏是吃定了的。
更何况,一旦真闹起来,对方一声令下,整个城上头的弓箭手,甚至还有法师,都少不得要参与进来,就算能冲过去,也不过拼掉百十个士兵,可这些士兵也都不过是些当兵打仗卖命混饭吃的,就算杀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些倒霉的家伙陪葬罢了,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知道怕了?果然是一群渣滓货色!”
贵族骑士冷笑道,
稍等
“开城门,开城门!”
“等等……”看着那几个人慢慢走过,那个忠勇营的骑士忽然变了脸色,张了张嘴,他伸手指着那法师身后一众人之中的一个,大声开口道,但一时间,刚刚流利的口吻似乎变得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那个,你……你是谁?你是……”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
那个为首的,黑袍下的矮小身影停下脚步,转身向他开口问道。
这个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稚气,可却又有一种冷漠的感觉沁入到每一个音调,让人一听之下,心中就是一凛,那个杀人如麻的忠勇营骑士竟然也怔了一怔,疑问也顿了顿、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下去:“嗯……法师阁下,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您的同伴似乎有些眼熟,像是我们熟悉的人,所以才……这个,如果方便的话,您能不能让我看看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