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多那是那些狡猾又愚蠢的敌人们经常干的事情,只要找那种最舒服的方法,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如果有人让什么东西不舒服了,那么就砍掉。山挡了视线就砍掉山,人挡了路就砍掉人,他的父亲,上一代的大汗也同样是死在他的斧子下面的,虽然对外宣称的说法是狩猎的时候坠马而死。
可惜,年轻时那种狂放的随心所欲的感觉已经越来越难以得到了啊……
有时候,为了得到某些东西,似乎注定就要失去另外一些,而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为了维护就得付出更多的东西……就像现在,他背后那个仍旧在喧嚣着的场所,男人,女人凌乱的混杂在一堆的场景让他心中似乎多了些甚么……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占满了全身的黏糊糊的血浆,可是却又没有血浆那种令人愉快的腥气。
拎起手里的酒瓮,他将其中以龙舌兰酿造的烈酒一饮而尽,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气。
不过那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全身都在发痒,从牙齿,到手指,手腕,每一个骨头节好像都在发痒,强烈的催促着他,要他抓住斧子然后去砍掉那些胆敢令他不舒服,不愉快的东西……但是他偏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砍掉那个东西。
因为那个让他不舒服的东西,跑得看不见了,他现在也找不到——而带着那东西逃走的。偏偏又是一个他没法砍掉的人。那个需要用来和达坦部联姻的女儿,还有带着她跑掉了的另外一个女儿。
他唯二的两个女儿。
和草原上历代的大汗一样,他这个黄金汗有很多的妻子。很多的儿子……而且,他很擅长生儿子,那曾经是他很擅长的……他跟很多后妃的后代都是儿子,到现在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具体有多少个了……然而对于普通的牧民来说,儿子固然可以让自己的家族人丁兴旺,是很好的事情。但作为汗王,女儿也是很重要的——儿子养多了想要全照顾到可不大容易。吵闹得很,而女儿虽然不能干什么活。但至少可以用来笼络那些其他部族的领头人。
那是很简单的方式,比付出很多财宝都管用。
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就成功地从图米尼斯那边弄到了很了不得的宝藏,一个高等法师还有一些低阶法师……那可是整个克鲁罗德都倾慕的东西,可惜为什么第二次就变得麻烦起来了呢?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麻烦而已。只要她还没有离开克鲁罗德,总会抓得住的,就算学会了魔法,她难道还能比丛山大神的神术还了不起?
只是现在好像也不態把她怎么样……
带回了那个名叫米奈希尔的法师,这功绩实在很大,自己这个汗王之前也对她做出了奖励,如果再大张旗鼓的去抓她,落在那些部落首领的眼中,因为法师而营造出来的地位可就要回落不少……更何况。那位法师似乎对于她也确实是有几分在意,弄得太过激烈可能会导致他取消掉那个好不容易定下来的法师塔的计划。
可惜,虽然吹嘘的响亮。这位所谓的高等法师,其实也没有比大萨满的能力更强,如果说只是拿来牵制一下萨满一方的势力或者也还可以从那边掏出更多的好处来……不过,自己这几个月来,是不是对于这些法师表现得太积极了一点儿?
很多东西总是这样,没有的时候眼红心热。到了手之后就知道也不过就是那样——不仅不尽人意,还有些意想不到的麻烦随之而来……就像这法术啦。法师塔啦,简直就是个没有底的大缸,无论倒进去多少都是点滴不剩……而且这倒进去的还不是水,是黄金,宝石,以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但就是值钱无比的玩意儿。
十个月,‘随随便便’的六十万金币的财货……但别说是魔法塔了,整个地基据说还没有打妥。金帐王庭虽然号令克鲁罗德,但实质上的财货收入却远不如图米尼斯那些贵族们丰盈……如果长此以往地建筑个一年半载,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家底?
而且,那些萨满们不是傻瓜,自觉被动摇了根基,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山鼠子死前还要蹬蹬腿呢!这帮仗着丛山大神的名头狐假虎威的老家伙们挣扎起来自然更麻烦了几百倍——就算他们表面上信誓旦旦,说着什么‘崇山之神护佑大汗’,可是想想就知道,那些什么‘崇山之神已经抛弃了大汗’之类的谣言,除了这些担忧嘴边饭碗被动了的老家伙们,谁还有胆子往外放?
这一套确实蠢得可笑,但是对付那帮有脑子没脑子的混蛋们却又最他的好使唤!
这谣言才出了几天?下面的各个部族就开始人心动荡……真是杀人都用不着刀!
所以自己这个大汗还能怎么办?把这帮货色都砍了?倒是敢想!真做起来的话,就算黄金帐下的好儿郎们能够把其他那些狼崽子们都砍翻,又有谁来对付各个部族那些萨满?就算他们的巫术也不是那么特别顶用,但至少数量上已经超过了八百,是那几个法师的三十倍数以上!
结果不得已,也只能想些下等手段……要不然,自己又何必非要用没足岁数的小女儿去笼络达坦部族?难道我这个大汗看起来就有那么糊涂了?不知道他们那个王子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不是适合兰朵的好儿郎?
早就跟她说过,是金帐的子女,就得为了这金帐付出一切……结果呢,最先闹事的就是她塞西莉亚!直接来了个动手抢人跑个没影。她以为就可以这样完事了?她难道就不知道。得到了那些萨满支持的达坦部落如果再觊到了机会,就真敢起兵举旗,夺了黄金帐?
林林总总的思路就这样慢慢在脑袋里面翻搅成了没头没尾的一团。所以他叹了一口气,又拎起酒瓮,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而扔掉那酒瓮之后,他就注意到,面前那一片帐篷的火光,似乎有点……太吵,也太亮
牧人们随牧草而动。即使是王庭也不例外,不过王庭的规模。自不是普通仆牧那几个毡包能比,黄金帐之外那层叠的帐幕绵延,在节庆的日子里一直歌舞喧嚣到天亮也只是寻常……只是此刻,这喧嚣似乎有些特异——火光辉映。人声鼎沸,一时间竟然映衬得金帐的一方安静了不少。
“那里怎么了?”
“似乎……不,是三额格的部下,是喝酒闹事。过了界限。”
汗王提高声音的喝问,让在大帐门口值夜的刀卫立刻警觉了起来,天黑风高,黄金帐周遭的情况虽有定时通报,但也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他仅能凭借位置和惯例大致推测——黄金帐周遭。连绵的各部族营地,以及驻军等等的营帐占地足有四五里方圆,堪比一座城市。范围巨大,消息难免滞后,就像石子投湖心,涟漪要想波及湖畔,总归是要一些时间的。
只是偏偏大汗对于通报之中闪烁其词深恶痛绝,而作为当值若不知情况更是砍头的大忌……因此即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宿卫通常都有几条常备的理由可以推搪,喝酒误事就是其中最好用的……草原之上。男儿好酒,不管之后事情演变成什么,都可以作为原因搪塞一番,算是个很好的借口。
黄金汗摇了摇头。
在这种欢庆的日子里,喝多了的卫士胡乱走动,进而和当值的卫士产生摩擦,出些乱子的事情是经常有的,醉酒打架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个规模……不像。
如果是单纯的打架闹事,那么这种骚动只会在原地停滞,但是现在那混乱的地区却显然是在移动,而且还很有计划的,跨过了三个不同的营区防卫……不,与其说是跨过,不如说是穿过……划出了一条所有防卫最为薄弱的线条,笔直地……朝着这里来了?
哗变啸营?
更不可能了,金帐之下驻扎的都是精英近卫,家族都在周遭,忠诚心远不是那些杂乱的下层牧民可比,更何况归属大汗的八个儿子统属,互相之间就算有两三个有私下的密谋,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是刺客……可是刺客会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冲进这座大帐之中来吗?而且显露出明显敌意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如此长的时间里还没有被包围住?仍旧在不断靠向自己这边?
不过几个呼吸,就已经快要接近了黄金大帐前方,那一片广大的空场了。
“有意思。”大汗眯起眼睛:“还有没死的吗?”
“合罕(父亲),儿子爱牙刺在这里。”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随即从一片莺歌燕语的大帐中大步踏出,半身钢制胸甲让他脚步沉重如锤,步步轰鸣。走到了帐篷的门口,他目光流转:“像是有人趁乱搞事。不过人手不多,给我五十骑,我就能平下来。”
克鲁罗德的大汗微微颌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带上你的一百金隼卫,去把这股乱党给我拦下来。”他简短地命令,但随后在儿子出账的错身时又补了句:“讨厌的苍蝇们似乎已经被惊动起来了,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好!”
简短的回应,迅捷的脚步,以及呼吸之后就集结起来的马蹄与号角声,让汗王再次点了点头。
爱牙刺是他的第七个儿子,不够聪明狡猾,但无疑足够勇敢,他有一副袭承自他这个父亲的健硕身体,直爽的性格在卫士之中声望很高,而且很难得的会训练士兵,帐下招徕了几个流亡的图米尼斯骑士,这也让他手下那些骑卫在几个皇子的卫兵中格外出众,于是黄金汗便赐予了他们一个‘金隼’的称号,划作半支亲军。也算是一种奖励——
不过究其实质。他不过是希望那几个不怎么成器的儿子们看一看,学一学,什么才是克鲁罗德的王族应有的威风。
就像现在。在大帐里看着这一幕的大汗子嗣至少有四个,可是在他开口时回应的,却就只有爱牙刺一个……一个个呼吸沉重得连帐门口的风声都压不住,偏偏还要装出喝多了的样子来,真是令人发噱。
黄金汗王摇了摇头,不去再想这些麻烦的事情。
因为麻烦已经到了眼前。
隔着刚刚列队的一百骑金隼卫,一众人从金帐前的空场对面慢慢奔出……几十个持盾刀卫向着两边分开。其中露出来的人影,只有区区的四名。但那个缓慢迈步。被一件白色罩袍盖住了全身的人,却让汗王无声地紧皱眉头。
作为克鲁罗德人,他只是在那些吟游诗人的传说里听说过所谓的大骑士,剑圣之类的存在而已——包括他自己在内。身边最强大的一群战士,力量也不过就是高等中位骑士的程度,没有对于世界法则的领悟,人力能够到达的极限,也就不过如此罢了。
但是没有力量,却不代表没有眼光——
在汗王眼中,这个一身白色的人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耀眼,周遭几百支火把的光泽将一切都映照得金红幽暗。唯有那一袭白袍纯洁如雪,不染纤尘,却又没有什么魔法的光泽附加在上面。像极了传说中,那些能够以一己之力与施法者们抗衡的英雄。
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思忖之间,两方已经对峙。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黄金可汗的子孙……”
“好吧,这位子孙,我是找你们可汗有点事儿问。能不能通传一声?啊,算了。都到了这里了,我直接去跟他说吧。”
作为克鲁罗德的血脉,爱牙刺的声音永远气势十足,声震三里,但是令人惊讶的却是回答他的那个语声——那是个温和的声音,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诉说着,毫无威势可言,在这一片纷乱之中几乎就要被湮没无踪……但极为奇怪地,当他的话语声响起,沉寂下来的,却是周围的纷乱。就连年轻的皇子的吼声都瞬间被其打断了……让人心中无比憋闷。
更何况还有那那恶意满满地刻薄回应?
壮硕的皇子怒喝一声,催马前冲,一柄三十磅重的长柄大斧在半途中已经挥出了一道半月,显然是不想给那个胆敢出言嘲讽的家伙任何机会……只是一人一马的冲击不过刚刚起步,一声喀嚓脆响便已经清晰可闻,爱牙刺那匹高头大马颤声嘶鸣,前腿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一头扎向地面,于是猝不及防的皇子被巨大的力量一甩,整个庞然身躯就向前飞去!手舞足蹈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连人带斧子就这样重重地撞进了侧方一座营帐的顶棚!羊皮撕裂之后隆隆垮塌,但其中仍旧混杂着连串碎裂声,十分地耸人听闻。
“哎呀呀,十次肇事九次快,小小超速大祸害,年轻人可不能马虎啊。”
那白发的青年仍旧闲庭信步似的向前,似乎完全没看见几个骑士已经继续冲上,巨斧弯刀带着瘆人的寒光,声声嘶吼恍若滚雷:“还有杀人这种事儿啊……不是用喊的。”
还有这个词汇出口时,他双手合拢,十指交握。
而轻飘飘的一句话结束时,喀喀喀的一连串轻响已经震动空气,十余个冲锋者手中的兵器堪堪碰触到他们之前,头颅已经各自爆散成了一蓬蓬的血雾!失去了驾驭,他们座下的马匹立刻生生停住了步伐!面对着那四个慢慢走来的身影,全身颤抖,最后竟然连站立的姿态也保持不住,就那样慢慢俯跪在地,额头拱进泥土,甚至口吐白沫就此昏厥过去,在那几人走过的路边上排列成为一条令所有旁观者哗然不止的道路。
自诩丛山之子的克鲁罗德人悍勇无畏,死亡不可能让他们心生退缩,但那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却不是无声无息无缘无故……那个人却不过缓缓前行,便有十几骑精锐脑浆崩裂甩得一天血红,死的都莫名其妙,这些牧人们出身的骑士们,从小到大,又那里见过如此诡异的杀人场景?
更何况,刹那之间已经死了十二三人,但那些人看上去却根本连大的动作都没有动,只是慢慢地走过那片空场而已。
“先跟你们说,我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有耐心,真的。”
那个人仍旧在慢慢地开口说话,声音温和又缓慢,然而此刻,就算是他的声音犹如黄鹂鸣叫般悦耳也好,听在所有人的耳中,也和鬼魂嘶吼出来的阴风如出一辙,每一个骑士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抓紧了缰绳,可是即使此刻这黄金王帐周遭已经聚集了数百骑士,数千刀卫,他们的视线相交,却仅仅只能在对方的视线中看到无尽的恐惧!
“糊弄人的邪恶手法……你以为我们没有施法者么?”大汗忽然一声冷笑:“有请大萨满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