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们只是些普通的贵族,不应该就……”
“不应该?”
国王微笑着说道:
“任何一丝皇帝的血脉,都可能被有心人拿出来加以利用,所以,必须要让整个帝国知道,所有与皇帝有关的人,生物,甚至是鬼魂,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否则,我们占领的地方总会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来蛊惑帝国的平民,而一旦这种蛊惑成功,死去的就不只是这几百几千人……国家会失去无数农夫,匠人,商人,而且大多都是年轻和壮年的人,而我的士兵也会平白的损失。为了这几千人,而损失几万,几十万人,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可是……也不一定非要杀死他们啊?”
“是的,他们罪不至死,甚至可能很无辜,可是他们还是必须要死。按照爱德华曾经说过的话……呵呵呵,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无辜的贵族。”
国王微一摇头,轻声笑了起来,他拉着女孩离开竖琴,来到一张长椅旁坐下:
“想想看,贵族,他们所吃的,穿的,使用的,役使的,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自己对于国家没有多少实际性的贡献,可是却远比普通人享受到了无数的好东西,他们从生到死,都在奴役他人而不耗费任何代价,只因为他们有一个贵族的身份。你觉得,这公平吗?”
“但是贵族们是指引和保护平民的……”女孩犹豫地说道。
“是啊,保护平民,指引平民。这就是他们的责任,而与之相应的。就是平民需要供给他们的权力,他们可以坐享其成。鲜衣怒马,醇酒美人……可是权力和责任,总是相对的,没有无责的之权,也不应该有无权之责。所以当帝国的领土丢失,最应该负起责任的,就是这些帝国的贵族……而他们的一切都是平民给的,能用来切实的负责的,也唯有这条命了。不是吗?
女孩沉默。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但她知道,国王说的这些话,都是那个人说过的——那些理由,故事,或者理论什么的,总是听起来有些古怪,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国王同样沉默着,只是看着她娴静的侧脸。仿佛那是世间最为完美的事物。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直到少女终于惊觉,向国王歉然低头:“对不起,陛下,我……我错了。”
“善良并不是错误。我会给他们符合身份的安葬仪式的。”年轻的国王微笑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再考虑这些扫兴的事情?我好像已经饿坏了,我的女仆长大人。我们可以开始午餐了吗?”
午餐很丰盛,烤制的小羊排和小豆蔻香葱酱汁。豌豆与芜菁混合的烤菊芋,水果酒和葡萄酒。但是国王陛下却不免愁眉苦脸……所有的东西都只有小小的一盘,虽然花样繁多,但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好的一餐而已。
“吃得太多对身体无益,我想,您应该已经对这种提醒厌倦了,不是吗?”
对于女孩的提醒,年轻的国王只能够苦笑,而这一餐也很快就结束了,下午的时间,国王必须处理公务,呆在卧室里是‘不合礼仪’的,所以就算想尽了办法在房间里又磨蹭了一会儿,他还是只能离开。
这种拙劣的游戏,你到底想要玩到几时?
长长的走廊深幽而沉寂,只有国王的脚步声慢慢回荡,这位王者并不喜欢任何人随侍左右的习惯早已经人尽皆知……但是此刻,却有一个声音,从寂静中响起:
带着讽刺。
“比她优秀的雌应该还有很多,以你的能力也不难得到,为什么还要一直留着她,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她是托马斯派遣在你身边的间谍了吗?她现在不过是走投无路才留在你这里而已,而且,她想要找的可不是你,而是那个爱德华,把这样的一个家伙留下来,能得到什么?满足的感觉?证明你拥有那种叫‘魅力’的东西?”
“人类的情感是很奇怪的东西……其实我自己可能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她要找爱德华,只是为了仇恨,这毫无意义,而且只会让她平白去死……”国王轻声道。
“所以呢?你不过是想要和她交配而已,却忍耐了一年多都没有表达出来,你到底是在追求什么……算了,我没有兴趣去了解你们的想法,先处理那些新的资源吧。”声音有些不快,而下一瞬,他就和国王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一片细微的空间波纹里。
长长的走廊被浓密的雾霭所覆盖,年轻的国王停下脚步,环首四顾。
这里,已经是另外的世界。
此刻,他站在一处断崖的边缘,看着远处的一切沉没在灰白的雾气中,那如海浪一般翻滚的雾霭浓厚深沉,其中却又有极为细微的流光闪动。但刹那间,云雾的海洋中便翻滚出一线大潮,向着两侧分开,露出其下青色的空间。
那是空旷的,无尽的黑暗,无远弗及,仿佛只是目光凝注其上,便会被那无比的深邃所吸纳进去,然而点点的星光就在这深邃中闪动,随着丝丝缕缕残云的消散而越发清晰)——
但那并非是什么星光。
每一个发出光芒的点,都是悬浮在黑暗中,超过一人高的巨大符文,,只是与普通的法阵完全不同,这些散碎的符文正在空中不断流转,按照各自的轨迹运动,轨迹的大小,方向,形状各不相同,各自缠绕,但是数以万计的符文运转之间却没有产生半点扰动,甚至绝不会互相碰上,游弋之间光辉熠熠,只要稍微看上一眼。就会令人迷醉,难以转开目光。
随着国王轻轻举起的手。空旷处出现了更多的光。
那是连接着星界光泽的银辉,他们仿佛火焰般燃烧扩展。成为镜一般的平面,映出其后的广场——无一例外地树立着无数的绞架,尸体仿佛怪异的果实般在风中轻晃。
接下来,晦暗的光团,就在那每一个绞架上升起,但很快滴,那些光团就开始摇动着,构造出生前的形态。
他们身穿的服饰已经破烂,但还可以勉强看出属于贵族的精致。只是与这些服饰一样,这些半透明的灵魂的面容与人相似而无限扭曲——深谙的纹理从他们的身体内部向外延伸,带着无法形容的力量,将他们拉扯进那些门扉,一个两个,一群两群……不过刹那,黑暗中已经聚集了不知道多少的鬼魂,灵魂化作的人形从呆滞到愤怒,虚空中开始充溢出丝丝缕缕的寒霜!
整个世界轰然作响。
那是鬼魂的尖叫。寂然无声,却足以撼动灵魂,成百上千的灵魂的嘶吼,仅仅汇聚于这个空间中唯一的生灵。
但国王仅仅只是一笑。
他的身体也在变化——光泽正在水波般漾过他的全身。而一片片光滑的甲片就从那波纹之后成型,只是那些甲片上却还有着点点的暗影——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暗影是人的五官。眼耳口鼻俱全,只是双目紧闭。仿佛在休眠!
目光中,那深幽的黑暗里腾起的无数灵魂。正在轰然聚集!原本深邃通透的黑暗已经被灵魂的灰色冰寒侵染,变得污浊如油。而这污浊,却正在向着深渊的边境上飞速涌来!
年轻的国王轻轻吐息。
不过一息。
千百张幽灵的头颅,已经近在咫尺。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少年的,前赴后继地渗透在一处!半透明的眼睛之后还有眼睛,半透明的牙齿之后还有牙齿,层层堆叠,层层挤压……每一个头颅都在怒吼,每一张面孔都在啼哭,恍如无数的恶魔怪物般露出锋利的獠牙,要将眼前人类撕扯成为无数的碎片,吞噬殆尽!
但他们却无法寸进,那个人的身周,有着什么正在阻止他们的前进,仿佛一道无形而厚重的墙壁,将他们停留在距离那个人周遭的一尺之处,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是徒然!
“安静!”
他说。
这一刻,他的气势变了。
不再喧嚣或者沉默,蓬勃或者冷静。喜怒哀乐,忧傲贪怖,属于人类的情绪似乎在一刹那间便完全从他的面容,从他的灵魂中消退……但在留下的空间里,填充上了令人无法直视的某种……
在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国王,不再是那个年轻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
细微的阴影,在他的身体上流动。
那是覆盖他身体上的每一片甲片上面,每一张脸的变化。他们正在逐一地睁开眼睛,嘴唇阖动。似乎正在念诵,在宣扬,然而却没有一丝的声音。
但是,周遭的骚动,停滞了。
一个个幽灵原本清晰狰狞的面孔正在重新变得平和。
更准确的说,是模糊……五官逐渐平顺,淡化,重新回复成灰白色的雾霭。继而围绕着国王的身体旋转一息,就此穿过了那无形的墙壁,汇聚进国王身体上的某一片甲片。而那里的一张的面孔,随之闭上双眼,只是原本的面貌更加清晰了几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只是这个过程极慢。每一个呼吸,只有一个灵魂被缓缓吸收,而外围不断汇聚的怨灵,却正在不断地挤压聚集起来,阻隔着灵魂,那一尺的半径,也正在逐渐缩减——虽然那进度微不可查,但是当第一百三十三个灵魂汇入了国王的身体时,一声刺耳尖锐的摩擦声终于响起!
轰!
无形的防护终于崩裂,无数的鬼魂就这样汹涌地冲向他的身体,那些光滑的甲片上,无数的面孔在这一刻仿佛正在欢呼,恢弘的歌声,终于从中喷涌而出!
实际上,如果破除那种韵律,那或者就只是一种语言,一种呼喊。一种单纯的……雀跃。
原本汹涌奔腾的灵魂之流为之一缓,似乎从愤怒化为了恐惧。想要逃离——但显然为时已晚,莫大的力量从抗拒化为吸收。那无数灵质就这样向着那个人汇聚,只用了片刻,就已经消散无踪!
最终,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年轻的国王。
半跪在那悬崖的边缘,他张大了嘴,仿佛要把自己的肺脏挤压出来一样用力的喘息,汗水从他的身体上浸透滴落,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滴汗水,都在空中消散,成为细微的蒸汽再重新返回到他的身体中去!
“想法很有趣,可惜没什么用。”
那个神秘的声音,重新在空间里回荡:“每一个灵魂的思维,确实有着大部分的相同地方,但正是那些不同才构成灵魂的本体,你想要用你的力量来抹去他们的存在,等同于在抵挡这一千多个人的同时。轮流单独地与之的较量,你以为仅仅凭借你那单薄的灵魂,能够有获胜的可能?”
“可能总是存在的……无论多么微小。”
良久之后,年轻的国王终于停滞了喘息。轻声开口,嘶哑的声音却带着清脆的尾音,层层叠叠。仿佛在敲打一串铜铃。
他伸手在眼角轻轻一抹,那里原本的两条细细的血线。便就此凝聚飞起,化为两点血珠。飞入他的口中。而随着他的动作,天空中浓厚的云雾,也已经慢慢合拢,将那个巨大的法阵,和无数的符文,都掩盖其下。
然后,周遭的空间便就此扭转,将年轻的国王重新送回到城堡的走廊里……阳光斜照过长长的窗棂,灰尘在其中悠然地飘飞,时间似乎不过刚刚流失了短短的一瞬。
“你以为,那个爱德华成功了,你也能够成功?”
阴影中的声音,骤然冷漠。
虽然不过是个声音,但周遭的空间里,无名的能量流动,将这冷漠化为了现实。语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便因为寒冷而吱吱作响,一层霜花沿着墙壁向外扩展,将周遭十数尺之内,化作一片灰白!
然而年轻的国王并不以为意。只是悠然地眯起眼睛。
“我的灵魂越强,也越能够发挥陛下您的力量,这对于你来说,是远胜于我的好事。”他轻声道:“而那些灵魂,你所吸纳的总是大部分,你又何必愤怒呢?难道说,大名鼎鼎的上古邪物,屠神者潘铎瑞恩,会在意我这个小小的,完全被你掌控的灵魂,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你的思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缕青烟,它不过是一个消遣,别以为你可以依靠他来驱逐我,你和我,早就已经是一体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力量,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分割!”阴影中的声音犹若雷鸣般一震!
年轻的国王沉默着。
给我一根杠杆,我可以撬起大地……所以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也同样能够做到你无法理解的事情。
朋友的话语在心中,极为细微的一个角落轻声回响,微不足道,随即便混杂在了宏大的思维中,完全不为任何存在所查知——而阴影中的声音,则在这时从雷鸣化作低沉的冷笑:“不过,如果他回来了,也不错……至少,晨曦之主的注意力,就不会再如此集中。”
“是啊……晨曦。”
国王轻声道。
他缓步前行,只是一步落下,他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第二步落下,他已经穿过了窗棂,来到了城堡之外的空中,而第三步抬起,城堡之前巨大的法阵上光华流动,沛然的力量裂开空间,瞬息已经将他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空中!
初秋的艳阳,在天空中高挂,将它的热量混合在清爽的风中,划过微蓝的天际,从高空向下俯视,苍茫的大地纤毫毕现,无比澄清。
然而也有一处地方,微微模糊。
在普通人的眼中,那里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密林山丘,正午之后的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落在这片寂静的树林之间,晕染成为一片略带金黄的碧绿,令人一见心喜。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或者就会发现这里的不同之处,那一片山林之中,没有哪怕最细微的动物的痕迹,不管是常见的鸟雀,兔鼠,还是虫豸,微风吹拂时,一片片飒飒的轻响,寂静得令人心中发冷。
当然,凡人对此或者并无什么关注,这一片山林距离最近的村镇也有几十里的距离,周遭也没有什么方便的道路,亦不盛产果实野味,风景不算优美……即使人类再蓬勃发展个几百年,也不见得会侵蚀到这附近的路。
但是在不凡的存在眼里,周遭的一切,却完全不同。
这里是一轮旭日般的光辉,那光辉之强烈,甚至超过了秋日天空中的艳阳,仅仅只是目光与之对视,就已经让人感觉身体正在熊熊燃烧!
然而年轻的国王却眯起眼睛,任由那种感觉灼烤,直到光线中的一切,变得稍微清晰。
天真的家伙……他之所以没有出现来消灭杀掉你,不仅仅只是因为你对于他没有威胁,或者不屑一顾,而是现在他还不敢独自面对一切而已,你这样的挑衅,会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