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丁保上台,兄妹俩攸地一下,再次紧张起来。
实则,此时厅内,还有相当一部分宾客冷静下来后,对丁保目带审视甚至心存怀疑。
毕竟,一万六千两白银可委实不是什么小数目,换做是澹台家的那位黄衣姑娘,或是白家的这位霓裳郡主,兴许是应当。但像丁保这样一位面生至极、名不见经不传的小后生,张口闭口却就是几千两几千两地往上加价,简直跟叫卖罗卜白菜一样,不免就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白裳裳这会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定后,刀锋般冰冷的眼神,狠狠瞪了旁边鼻青脸肿外加面红耳赤的孙璞一眼,就像看着一个毫无用处的酒囊饭袋。
“……郡主,小生这次出来西雁,身上拢共就带了两万多银子,至少有一半要拿来交付货款的。一万一勉强可以付清,一万六的话,就实在是不能往上加了……”
“闭嘴。”白裳裳淡淡哼出这么两个字,冷飕飕的如刀子,吹得孙璞再次低下头去。
方才若不是孙璞死活拽着她,不敢再让她往一万六上加,而她自己一瞬间也恰好被震到,怎会当众输给那个半路杀出的可恶家伙!
会掏银子是你孙璞唯一的优点,可现在你连银子都掏不过人家,还死乞白赖地跟在本郡主身边何用?一念及此,再看着台上丁保言笑晏晏的风光样子,与这厢耸头耷脑的孙璞一比,真恨不得一个耳光抽将过去!
“郡主。这事也不能怪孙璞。大家好好的来祝生赴宴。谁晓得突然来这么一出,银子没带够也是正常。台上这小子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我瞧着,也未必真拿得出钱来,咱们且瞧着。再者,后边好东西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两件!”
同桌的公子哥中。有人突生兔死狐悲之感,硬着头皮,替孙璞开解道。
白裳裳轻哼了声,不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盯着丁保,忽明忽暗、若有所思。
于在场所有人的瞩目中,通宝钱庄的马大掌柜亲自核验了丁保拿出的银票。验票、清讫之后,交由在座的一位白须老人之手,由他老人家亲自上台。塞入了台子正中的“义举箱”中。
“哗”的一下,惊叹议论声终于四起。若说之前丁保头顶的光环还隐隐约约是虚的。那么此时,就是实实在在且金光万丈的了!
至此,这桩涉及一万六千两白银的交易再无任何疑窦,之前笼罩的所有疑云、猜测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因为这笔银款由御史台的这位铁老大人亲自塞入箱中,任何人都无法再在其上反悔、弄虚,别说孔词不行,便是圣公亲至,小皇帝驾临,这位素以铮言直谏认死理出名的铁老大人也不会卖他面子。真逼急了,分分钟敢拿脑袋去撞死在“义举箱”上。
而这,也正是孔词专程请老人家过来的缘由。
白裳裳面沉似水,眼神愈发捉摸不定。
孔连顺、孔涟漪兄妹则是面面相觑,讶得合不拢嘴。
孔连顺忽地想起他跟丁保初相识时,丁保随随便就是五百两白银替自己解围,不禁骇然,难道宁兄师父竟是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隐门大族的子弟?
孔涟漪则是拿春葱般娇嫩的手指,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晶莹涎液,咕哝,吞了口口水,举着下巴,咕噜噜地望着丁保,漆墨的点睛亮啊亮的,就如天上繁星,但一颗一颗,全都是恶魔星……
带着画仙黄飞扬的《珠玑霭云图》和那对珍宝阁的紫瑙蝉镯,丁保谢绝马大掌柜让他说几句的邀请,转身下台。
“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出来了。”
丁保笑了孔涟漪一声,将手里的两件物事随意往桌上一丢,“送你了。”
“送,送,送我?!”孔涟漪尖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慌不迭地坐定,摸了摸《珠玑霭云图》,又摸了摸紫瑙蝉镯,小脸激动得通红。忽地眼珠子一转,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撇着小嘴道:“嘁,说的大方,还不是想借我之手送回给小表姐?男人真是虚伪。大哥哥放心啦,《珠玑霭云图》小表姐有多心喜,我看得出,自会替你送给她。不过小妹也不能没有好处,这对紫瑙蝉镯我就留下了。嘻嘻,谢谢大哥哥!”
丁保苦笑摇头,真不知她这小脑瓜里整日在想些甚么,不过也未多解释。
方才这事,本就只是随性之举,主要还是对于孔词这个行为本身意义的认同,想帮她开个好头,于自己而言,也算力所能及,做件善事。
至于替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俩小小出口恶气,则仅是捎带。
“多谢宁兄师父,小弟现已对‘念头通达、身心舒畅’有所领悟。只是,让宁兄师父如此破费,小弟,委实心里惭愧难安!”孔连顺忽然愧疚道。
“别惭愧,更别难安。帮你只是附带,主要还是想出点钱。赈济灾民乃是好事,有力自然要出力。你们这位小表姐,很让人钦佩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想宁兄师父、小表姐心怀天下,志在苍生,反观小弟却依然纠结于个人名声怨憎,唉,愈发惭愧难安……”
“打住。再多酸一个字我就拿脚踹你!”
孔涟漪边喜滋滋地摆弄那对紫瑙蝉镯,边听着二人说话,听到这里,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问道:“小妹不懂什么家国大事、苍生百姓,只是纯粹好奇,大哥哥,一万六千两嗳,小妹刚粗算了下,我从生下来开始攒零花钱,得攒成八十岁的老婆婆才可能攒得够呢,你怎么能跟上街买个大郎炊饼似的,说花出去就花出去?竟一点都不感心疼?”
“心疼甚么,又不是自己的钱。”丁保笑了笑。
“大哥哥你说甚么?”孔涟漪瞬间抓到要点,神情一紧,眼睛刹那瞪得滚圆,孔连顺也是一脸异色。
“是那位孙璞孙公子的钱。”
“宁兄师父!你竟偷……”
孔连顺惊呼了一半,便被丁保拿只鸡腿塞住了嘴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借你一句话,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我这是替他用到正处,省得一股脑全葬在那位白郡主身上,化成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了……”
“就是。大哥哥做得好!孔连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点上,好好跟大哥哥学!”孔涟漪仰脸怒叱哥哥,继而,双臂紧紧抱住丁保的胳膊,一脸赞同钦佩,还有讨好。
“大哥哥。”
“嗯?”
“嘻嘻,小妹也想学着替人将钱用到正处,这本事,可否教我?”
“……”
说话间,这次别开生面的碧玉之宴已经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了下去。
兴许是丁保、白裳裳、澹台家那位黄衣女子共同参与的这第一轮竞价委实太高,虽将气氛炒得爆热,但也有些过热,导致接下来的很多轮都有些波澜不惊。不过有了珠玉在前,每一轮的最后成交价都还不错。
而随着大家对规则的熟悉,慢慢地,就发现了这件事背后所蕴藏的另一种意义和好处。
尽管除了第一轮孔词自己的那两件物品外,其余轮次的所有贺礼都不报送礼人姓名。但像有些贺礼特征比较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哪一人送的,这种时候,捧场、卖好、拉关系的意义就出来了。试问,这种名流贵胄云集的场合,谁人不想自己赠送的贺礼一经展出,就能够引起众人哄抬,最后再拍出一个漂漂亮亮的价钱出来?
最后拍下物品的这人,出的价钱,可能比起真实价格会溢价不少,但也绝不吃亏,最起码,这人情肯定是卖出去了。
而且,卖得既含蓄又漂亮。
我就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我就是单纯喜欢这物件,我就是想出这么高价,你耐我何,你咬我啊?!
丁保出了那次手后,便再未出过手,好整以暇地坐着,很随意跟兄妹二人聊聊天、说说话。他现在就一心只等那对绿海龟出来,然后买下来。想来,那种丑怪东西,应该不怎么会有人来抢吧。
不仅是他,白裳裳那桌,除花九百两买下一个乌木古簪外,也没再出手。
“两百二十两。”
丁保有些无聊,正低头寻思,绿海龟一事结束,自己是留下等着三月初三的财神峰会,借力站稳脚跟呢,还是直接启程去天封皇都的“皇茗园”继续搜集剩余基因时,忽然听到身边孔涟漪出声递价。
这还是小姑娘今日第一次喊价。
以她一年压岁、零花、月银七七八八加起来共两百两的收入,能喊出这个价,一定是看到了极喜爱的东西。
丁保只往台上看了一眼,立马便明白了她为何钟情此物。
现在展出的,是一支红灿灿的珊瑚簪,小巧精致、灿如烟霞,跟她今日穿的衣服非常搭配,个人气质也很合,很符合她一贯喜爱橙红、橙黄的审美。
而这支红珊瑚簪虽漂亮,但说实话略显稚小,不够大气,不太适合成熟点的女子,材质也不是非常高明,加之完全看不出原主人是何人,所以孔涟漪喊了一声后,就只有澹台家那桌中最小的那个少女弱弱递了次价,然后孔涟漪再咬牙加到两百八十两,那少女便不再吱声了,显然也不是非常看好。
然而,就在孔涟漪吁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拿下了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