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市民找黄牛兑换外汇券并不犯罪,但是谁包里塞着几万现金那就不正常了,这年头万元户可是稀罕物,只有那些胆子大,路子野的个体工商户才能在短时间能赚到如此丰厚的身家,随身携带巨款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罪犯!
马国庆的肾上腺素在急剧分泌,他隐隐感觉奖章和英模称号在向自己招手,握着圆珠笔的手汗津津的,在纸上飞速记录着情报线索。
张家福说,兑换外汇券的人是个生面孔,一米七五左右身高,二三十岁年纪,没什么太突出的特征,就是穿得比较时髦而已,不过此人身边带了个小孩,是个扒手,外号小鬼。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马国庆立刻去户籍科翻阅了相关档案,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找到了小鬼的户口记录,这个小孩叫韦生文,曾经因为盗窃被派出所处理过,只是因为年龄太小,所以没送少年管教所,只是留下了案底。
韦生文,1971年生,现年十三岁,辍学,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工伤死亡,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奶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无依无靠,因为缺乏管教,结识了社会上的不良分子,小小年纪就成了惯偷。
马国庆决定自己调查这个案子,凭他公安干校学到的刑侦本领,足以侦破一个盗窃团伙,虽然案子还是不够大,但也聊胜于无,比抓黄牛要强的多。
……
中山电影院,灯亮了,一场诙谐幽默的武打电影在笑声中散场,观众们慢慢往外走,关璐担心走散,主动拉住了爸爸的手,年轻的小关再次被幸福冲击的近乎眩晕,两人随着人流出了电影院,雨已经停了,取了自行车,漫步回家,只恨路太短。
在巷口尽头,关璐停下脚步,外公楼下有一盏路灯,在那儿话别可就要穿帮了。
“小关,给我写信吧。”关璐说,“不要怕我外……爸爸,他是个很开明的人,有时候严厉一些,也是为了考验你,所以,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嗯,我记住了。”小关用力的点头。
“赶快回去吧。”关璐怕爸爸信心不够足,想了想在他脸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一口,这才转身跑了。
小关脸火烫无比,在黑暗中镇定了一会情绪才推着自行车回去,心中酝酿着情书该怎么措词。
关璐一溜小跑上了大街,还不算太晚,末班公交车还在行驶,她依稀记得小鬼家的方向,开了大概七八站路,下车就看到刘彦直和小鬼在公交站台上等候,严打刚结束,社会治安还不是很理想,关璐回来这么晚,少不得被刘彦直责备一顿。
三人步行回家,走到公厕附近就觉察到气氛不对,后面有两个人尾随过来,不紧不慢的步伐,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像是蟊贼,倒像是盯梢的治安保卫干部。
“别回头,继续走。”刘彦直说,其实他心里也打鼓,如果真的是公安人员,自己到底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向前走了十几米远,拐角处的路灯下,站着个抽烟的男子,白衬衣扎在藏青色西裤里,袖子高高卷着,脚下一双白底黑布鞋,打扮不伦不类,倒也别有一番八十年代的味道。
见三人走来,男子一甩长发,迎过来问道:“何先生,别来无恙啊。”
刘彦直恍然大悟,这是把自己当成香港人了,他一摸身上,证件果然不在兜里。
“在这里。”男人扬了扬手中的港澳同胞来往大陆通行证,“要不是何先生出手教训他们几个,我还找不到你呢。”
原来是昨天打架的时候把证件丢了,被那帮人捡到了,不用问,这位爷就是蟊贼们的老大了。
刘彦直一拱手:“得罪了。”
男子抱拳还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康飞,奉我们金龙帮老大的命令,前来接何先生去谈生意,请吧。”
刘彦直说:“这么晚了,就不去了吧,改天吧。”
康飞说:“夜里才好谈事情,早点谈完送你回来,赶紧走吧,车等着呢。”
刘彦直搞不懂对方葫芦里什么药,冷笑道:“你让我去就去,岂不是我很没面子。”
康飞说:“何先生爽约在先,难道也要怪到我们头上,您不去可以,反正也不止你们一家想要商鼎。”
商鼎?!刘彦直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商代的青铜鼎?那可是国宝级的文物啊,原来康飞是个盗墓贼,而所谓的香港何先生则是一名文物走私贩。
“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呢,走,车在哪儿?”刘彦直艺高人胆大,临时起意决定会一会盗墓贼,为国家挽回流失文物。
康飞打了个响指,远处黑漆漆的地方突然亮起两盏车灯,是一辆银色的日本进口皇冠轿车,司机留着长头发,叼着香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刘彦直将包递给小鬼,让他陪关博士回家,自己去去就回,然后上了皇冠轿车的后座,两个康飞的手下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康飞坐上了副驾驶位置,轿车驶出了巷口,转到大街上,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以关璐的高智商,当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得深深为刘彦直担忧起来,但是小鬼却若无其事道:“师父单刀赴会,屁事没有。”
轿车在夜色下飞奔,刘彦直能辨认出是向西南方向,康飞笑吟吟拿出一个黑头套说:“对不起,何先生,这是规矩。”
刘彦直很坦然的戴上黑头套,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什么,但是脑海里却依然记录和分析着行进方向和距离,什么位置拐弯,保持什么车速,尽在掌握之中。
开了半个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刘彦直摘下头套,从容下车,打量着盗墓贼们的巢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宽敞而破旧,窗户距离地面很高,玻璃基本上都是碎的,天花板上有龙门吊车,角落里堆积着大批包装箱,苫布上积满灰尘,充当桌子的木箱上摆着白酒瓶、啤酒瓶、花生米、烧鸡,香烟盒,十几条大汉横眉冷目,抱着膀子,叉着腰,或坐或站,海魂衫下是结实的肌肉和花里胡哨的纹身,他们努力营造着强大的气场,但是却整出了八十年代警匪电影的气质。
刘彦直从兜里摸出蛤蟆镜,用嘴扯开眼镜腿,慢条斯理的戴上,这是他下午在友谊商店买的香港进口的变色茶镜,镜片上的商标在小鬼的强烈建议下没有揭掉,再掏出万宝路香烟,自顾自点上一根,穿着喇叭裤的腿有节奏的抖着,慢慢喷出一股烟来,瞬间香港老板的时尚风范碾压这帮大陆土鳖盗墓贼。
康飞干咳一声道:“何先生,这是我们金龙帮的帮主,吴四爷,吴老大。”
吴帮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火红色的t恤外面披着一件涤纶白西装,络腮胡子很有气质,眼中偶尔露出狰狞来,显示他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何先生。”吴四爷伸出手来,刘彦直和他握手,两下里一番较劲,吴四爷抽回右手,豪爽道:“喝酒!”悄悄将手放在身后哆嗦着,骨头差点让捏断了,十指连心,这个疼啊。
刘彦直坐下,笑盈盈道:“吴帮主,这么晚召见小弟,有什么指教?”
吴四爷说:“你们香港人就是花样百出,前天约好的怎么不见人?”
刘彦直猜测大概是香港人的钱丢了没法交易,便张口扯谎:“哦,不大安全,你们大陆的条子很厉害。”
吴四爷笑了:“雷子是厉害,不过想抓我们金龙帮没这么容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货在这里,何先生鉴赏一下吧。”
说完他从背后的破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报纸裹着的东西,打开来,灯光下青铜鼎发出微弱光芒,这个铜鼎体积不大,二十多厘米的高度,十几厘米的口径,上有双耳,下有三足,造型精美,纹路均匀细致,古朴之风扑面而来。
“商代的。”康飞说,“别小看我们金龙帮,我们也懂这个。”
刘彦直仔细观察着青铜鼎,他不懂文物鉴别,但是直觉这个东西不是赝品。
“价钱方面还要再商量。”刘彦直故意讨价还价,“最近国内这种鼎比较泛滥,我们囤在手里也不好出货。”
“十万。”吴四爷伸出一根手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太高了。”刘彦直道,“我没有这么多现钞。”
吴四爷看向康飞,后者明显是金龙帮的狗头军师,他对刘彦直的压价不为所动,反而提出了更加苛刻的条件。
“何先生,就算你拿出十万块现钞来,我们也未必会卖给你,国际上的行情我们懂,东南亚的华侨就好这一口,你们转手就能卖几百万,要不是没有途径,我们金龙帮才不把这宝贝出手呢。”
刘彦直冷笑:“十万还嫌少,你想要多少?”
康飞说:“我们不要钱,要货!”
“货?”刘彦直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这帮人打算经营海洛因?八四年的近江怕是没几个人吸毒吧。
“对,我们要货,走私货,东芝牌录像机,五十台!”康飞恶狠狠地说道。
“对,录像机!还得配上录像带。”大汉们一个个帮腔道,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
刘彦直低头抽烟,苦苦思索了一阵,问道:“日立牌的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