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梁熙在机场和陈嘉川会合,同行的还有他的秘书以及其他几个属下,看起来行程定得比较仓促,等待飞机起飞前他们还在室开短会。隔着落地窗,她看见陈嘉川正低着头在看文件,条纹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神态很轻松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她笑了笑,转身坐在外面的米白沙发上,拿出刚才在书店买的杂志闲适地看了起来。
没多久就听见门把开合的声音,陈嘉川他们开完会出来了。梁熙放下杂志站起来,陈嘉川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她跟前,眉眼带笑:“等很久了?”
梁熙摇摇头,笑眯眯地说:“刚到一会儿,看你在忙就没进去。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她抬眼打量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俏丽地努了努嘴唇。
陈嘉川微笑着,顺着她的话题对她说:“这是ay,我花重金从英国聘来的秘书。”又侧身对ay说,“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梁熙。”
被唤作ay的女子穿着灰色的职业裙装,头发盘了起来,五官是西方式的立体深邃,戴着金边细框眼睛,显得很精明干练。
ay礼貌地伸出手:“梁小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没想到说出口居然是流利的中文。
梁熙有些惊讶,同她握了手,含笑夸赞道:“你好,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
“我外公是中国人。”ay笑起来,柔和了她强势的感觉,“他是老古板,说我不学中文他就不认我了,再说了,我不会中文老板也不会花‘重金’找我来。”重金二字她咬音特重。
大家都笑做一团。
接着陈嘉川又给梁熙介绍了几个新公司的主管,也许是给老板的面子,反正性格都很随和,聊天的气氛不错。
中途梁熙的电话响了一次,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几秒钟,才走远几步去接。
只是很快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等她在回来时,陈嘉川却觉得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快,眉心甚至是蹙着的,忍不住问她:“怎么了?有事?”
“没什么。”梁熙含糊地应了一声,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陈嘉川迟疑了一下,终究没问什么,拍拍她的肩膀说:“既然没事就走吧,该上飞机了。”
北京到马尔代夫没有直飞的航班,需要转机,将近七八个小时的行程非常枯燥。
陈嘉川一上机就摊开他的文件图纸翻看,不时和ay细声说几句话,梁熙则坐在另一侧,拿着笔和纸写写涂涂,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陈嘉川空闲下来,再扭头看看梁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歪着头靠着椅背上,长发往边上一梳垂放在肩上,眼睛轻轻闭着,脸色有些白。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捏着的纸张上,写了很多阿拉伯数字,感觉她在算账似的。
他的唇边勾起温和的笑意,掀开自己膝上的毛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ay一脸讶异,随即笑开,用唇语调侃他:“so sweet。”
陈嘉川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们要在马累呆一天,陈嘉川轻车熟路地带梁熙绕着城游了一下。
梁熙好奇地问:“感觉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连地图都不需要了。”
陈嘉川说得不急不缓:“这个度假村扩建项目做了三年,刚开始接手的时候在这里住了整一个月,就是后面也几乎两个月来一回,你说能不熟么?况且,这个地方来多少次都不觉得多余。”
“的确是,人间最后的乐土嘛……”梁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只是想起电话里提到的事情,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第二天他们就坐游艇到达马代北部的一座美丽的岛屿,令人惊奇的是它有很大一部分是人工建造而成的,却和自然糅合得恰到好处。
新月形的海滩,茂密的森林,别致的水上别墅,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妙不可言。即使他们此行只是出差办公,可是身处在这么赏心悦目的环境里,连工作都是一种享受。
梁熙跟着陈嘉川忙里忙外地工作了好几天,又学了不少东西,而且和ay他们都配合得不错。
等到终于有空闲好好逛一下放松心情,竟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陈嘉川邀梁熙喝下午茶。
阳光沙滩,吹着海风伴着浪声,又有知己在旁,人生再美不过如此。
往碧蓝的海面看过去,远远的就见到有很人迎风扬帆,梁熙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去潜水!你去不去……”最后那个去字,渐渐沉寂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紧张地绞着手掩饰尴尬。
陈嘉川淡淡一笑,并不介意:“以前还能陪你,现在不行了,你去吧,小心些就是了。”
他就一个人,她不放心,摇头说:“我就是说说,其实一点都不会,还不如在这里做日光浴呢。”
他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笑容淡得有些自嘲:“你不用顾忌我,想去哪儿就去。我年纪大了,也不大喜欢刺激的项目。”
梁熙语噎,他才几岁啊就说自己年纪大了,明明才刚而立之年。
她适时转了话题:“那你平常来这里都喜欢做什么?”
陈嘉川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出海钓鱼。”
“呃。”梁熙顿了顿,“这我也不会……”听起来很闷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询问:“你想不想出海?和坐在沙滩上的感觉是不同的,在海上看海会觉得它更漂亮。”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梁熙掀唇一笑,侧眼看着他。
他们乘小船摇曳着出了海。
很显然,梁熙低估了陈嘉川口中所描述的漂亮。
傍晚的大海平静而深邃,天边的余辉给云上染了融融的金色,再洒在海面上,闪闪粼粼。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就已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风景画。
陈嘉川熟练地将鱼线甩进大海里,持着鱼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鲜美的鱼儿上钩。
梁熙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倚着船舱看落日,灿灿的光线错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人。她不懂钓鱼,也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这样枯燥的活动。
可是看着一动不动神色宁静的陈嘉川,又觉得也许他就是图这样一份平静。
这座岛屿有四十多公顷那么大,不可能徒步逛完。
刚好这天陈嘉川要去马累办点手续,梁熙没什么事情做,就找了辆自行车在岛上来回穿行。
来这个以奢华精致闻名的岛屿旅游的客人大多是新婚蜜月夫妇,成双成对的漫步在沙滩上,简直羡煞梁熙这个单身旁人。
绕了一大圈,快傍晚的时候,她又回到宫殿般的接待处。
酒店的员工在欢迎新上岛的客人。
梁熙听到了熟悉的语言,不由得回过头多看了两眼,然后又后悔看那两眼。
她见到了很多曾经熟悉的人。
江哲、赵正洋、罗华、方烁然……几位男士都各自带有女伴,不过她听说方烁然结婚了,那他身边的人应该就是他新婚妻子,看起来很熟悉,她思绪顿了一下,猛然忆起这人应该是许梓茵的朋友,她们那天一起逛过家居城的,那许梓茵……
梁熙还没来得及思考下去,就听见林俏往身后大大的喊了一声:“梓茵,你还好吧,还晕不晕?”
她稍微偏一些看向林俏的身后,果然远远的就见到许梓茵扶着木栏杆,脸色很难看,似乎是晕船。
不过梁熙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她得趁着他们还没看见她,趁着何培霖还没出现赶紧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
眼尖的江哲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讶异地睁大眼,也没细想就朝她的方向喊着:“梁熙,你怎么也在这儿?”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聚焦到梁熙的身上。
何培霖和他那些发小哥们碰面的时候经常带着梁熙,那时候正经八百向大家宣布有女朋友的人就何培霖一个,大伙儿没少用嫂子弟妹这样腻歪的称呼调侃过她。
他们那个圈子人情复杂,换女人跟换衣服似的,梁熙一开始特不适应,不过都被何培霖哄得妥妥当当。
他这么说的:他们归他们,我归我,你别多想。他们虽然混账一些,不过大家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将就将就。
渐渐的她也就学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家相处得很不错,他们都以为等她毕业了她和何培霖就该结婚了,连她自己都这么以为的。谁会想到他们会分手呢?所以现在大家见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不如当做不认识。
江哲在背后越喊她,她就骑得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看见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林俏拱了一下方烁然的腰,疑惑道:“嗳,她是谁呀?老江的小情人?”
方烁然在震惊里回神,喷了她一脸:“去去去,别乱说话!什么小情人,小心霖……”他话没敢说完整,因为看到许梓茵慢吞吞地从后头踱上前来了。
许梓茵因为晕船走路打晃,脸色有些惨白,捂着唇恍惚地问:“你们都围在这儿说什么呢?太阳这么大,赶紧进屋吧,我快受不了了。”
赵正洋赶紧打哈哈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先入住吧,其他的再说,再说。”
“不是啊,刚才那女人……”林俏还想八卦,却被方烁然扯着胳膊走,“你拉我干什么呢?我自己会走!”
“别问东问西的,你又不是狗仔队!”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接待处。
江哲跟赵正洋罗华他们使了个眼色,把女朋友也打发了,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偌大的岛屿,要找一个人,说容易不容易,可说难也不难,只要找着方法。江哲很快就找到了梁熙下榻的水上别墅。
他在那里守株待兔了将近一小时,才见到梁熙磨磨蹭蹭地走回来,而且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梁熙!”江哲低沉低沉地唤了一声。
梁熙猛地抬起头,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语气也跟着不好:“你跟来做什么?”
江哲伸出双手做了个安抚的姿势,平和地说:“你别这么大的反应,霖子没在这儿,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能见着你,觉得有些意外,想聊几句。”
听到何培霖不在,梁熙松了一口气,也就大方地在花架下坐下,抬眼望着他:“想聊什么?我来这里是工作,可没想再招惹你兄弟,你可以放心。”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不需要像刺猬似的防备我,再说了,我也没得罪你吧?”江哲叹了口气,也靠着她坐下,“这半个月霖子除了工作就是喝酒,我们都怕他垮了,好不容易借着考察项目的名义拉他来放松一下,他现在在隔壁的岛谈事情,明天才过来。”
原来都是借着公事来谈情说爱啊,她懂了。
梁熙敛起眉:“我知道了,我明天就离开。”
“嗳,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去年到底怎么了?怎么整得一个个我都不认识了。”江哲觉得热,就脱了太阳帽捏在手心,瞄了一眼别墅的大门,话里有话的问,“你和陈嘉川住一起?”
梁熙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反问:“去年的事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和谁住一起又怎么样?”
她的语气很冷漠,可是江哲却听出了悲凉的味道,在记忆里,从前的梁熙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笑容很多,面对他们的调侃打趣会很腼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随时准备战斗的武士,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不能怎么样。”江哲一脸无奈。
梁熙抿了抿唇,迎着他的目光坦诚:“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我和何培霖不合适,现在我和他分手了,不正好么?我不明白你纠结什么,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这下江哲被她堵得再说不出话来,他的确那样说过,而现在也的确没必要再找她,毕竟连霖子都没法子把事情理清楚,何况他这个外人?
他有些气不顺,往旁边的草丛踢了一下:“是我不该来!”说完就离开了。
梁熙苦涩地笑了笑,攥着的掌心传来钝痛,该与不该,谁说得清楚?
她算了下时间,陈嘉川得晚上才回来,到时候得先和他说要先一步离开了,她不想再和何培霖碰面。
江哲回到他们住的别墅,大家基本都安顿好了。
方烁然说:“好了,你不用瞧了,我老婆在房里陪着许梓茵的,她晕船,所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出现的啦。快和我们说道说道,梁熙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要告诉霖子么?”
“千万别!”江哲踢了他一脚,见他吃痛才满意地点头,“告诉他不是找死么?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们还想让他继续当酒鬼啊?”
赵正洋附和道:“唔,江哲说得对,不能让霖子知道,反正他们早分了。这会儿许梓茵也在,还见个毛啊?”
“那你还去找人家!”方烁然不服气地嚷嚷。
“我不就是想知道他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事吗?当初可是见天儿的哄着捧着,如今看霖子那模样,也不像对梁熙感情淡了,那怎么就分手了?”
赵正洋无奈地摊手:“我也不知道,他们分手前不是还去希腊旅游了?好像是旅游回来就分的,那时候霖子那样子很吓人,我没敢多问。”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罗华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倒是知道一些……”
“去你丫的,怎么不早说,大伙儿这会儿都猜得死光脑细胞了,你倒好,自己一边儿暗爽是吧!”
“我哪有?”罗华梗着脖子辩驳,“我说,我说还不成么?霖子他姐何培宁当初是奉子成婚的,你们知道吧?”
大家点点头。
“我姑姑不是在总医院么?我听她说啊,何培宁当时差点儿流产,好像是和梁熙有关系,他们在医院大吵了一架,然后没多久就听说他们分开了。具体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了……”
江哲讶异地挑了挑眉,正想说点什么。
恰恰这时。
有人在身后问道:“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围在一起说些什么呢?”
——谁也没想到何培霖会提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