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次公布后,其余考官和熟知本县情势的人都有点意外,没想到周知县如此痛快的定下了叶行远为案首。
话说周大人明明对叶行远不满,又要给他案首,这其中转折还挺有意思的。众人议论纷纷,难不成周知县以功名为诱饵,招安叶行远?
周知县没有对任何人解释,没看过叶行远试卷的人,是体会不到他的震惊和无奈的。很俗套的说,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没有用的!叶行远那样的文章写了出来,谁敢不判它是第一?
周知县确实不喜欢欧阳举人力保的叶行远,很不喜欢,这种轻佻奸猾、难以掌控的学生,不是他理想中的好学生模板。但这时候,周知县只能捏着鼻子让叶行远当案首,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周知县可以想象,哪怕只自己把这篇文章压到第二名,那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士林笑柄!成为被天下人议论的有眼无珠之辈!自己的名声不值得栽在小小的县试上至于别人误会什么,就让他们误会去吧!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权力欲很强的周知县感觉自己像是被逼着定下案首,并不是出于本心,所以更不喜欢叶行远了。
此时县衙门口已经是喜气洋洋,中榜之人被吏员迎到榜前,都是笑逐颜开,向着四面作揖道谢。
一谢天,二谢地,三谢百姓,这本是天地人三才之福,才有童生中榜,得浩然之体的福源。
叶行远站在最先,他个子又高,相貌又好,说不得引起一片片的赞叹。
童生到底不过一县之事,这中榜的仪式并不算过于隆重,但也足够叶行远扬眉吐气,毕竟这是他功名之路上第一个成就。若是日后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插花游街,受万众瞩目,想起来就更是精彩。
“归阳县县试已毕,取童生二十人!张榜在此,请天地为证,受印!”张榜的吏员朝着墙上榜单拜了一拜,毕恭毕敬的请出县衙大印,在榜单盖上朱红色的印章。
天上的云团瞬间聚拢,仿佛掩藏着什么光辉灿烂的物事,把云团镶上了一道金边。
榜文上的名字与县衙印章闪闪生辉,与天上金光呼应。黎庶百姓知道这是皇家天命授予上榜之人神通的征兆,不少虔诚的人已经跪下磕头,口中赞颂不停。
只听一声轻响,云破光生,有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二十名新童生笼罩在内。
叶行远只觉得身上微微发烫,金光有如实质,从他皮肤、七窍之中钻入,在体内肆意穿行,吞噬杂质,改良经脉肉身。他知道这便是天授浩然之体的过程,虽然微有痛楚,但却受益无穷,当下也稳稳站住,感受着这种种奇妙之处。
所谓浩然之体,在修仙之中,可称为先天之体,当然其中也有微妙的不同,因为天机加持,浩然之体更有避祸、除秽、清心、养神等等多种好处,但本质来说,还是相同的。
人生之时,经脉通透,无有阻碍,一口先天之气藏于腹中,游转全身,可保生机不绝。
所以人在母腹之中十月,不用呼吸、食物,亦可生长,但到了呱呱落地,吸入世间第一口浊气之后,这先后天就开始混淆,待日后食用五谷,在脏腑中轮转,后天浊气再也排除不去,身体之中经脉阻塞,身子越发沉重,先天之气渐渐散逸,人的身躯也就由先天转为后天。
修仙之人,为了锻造可以修仙的先天之体,一来是要及早修行,保住一口先天之气不绝,等待成年女子天癸至,男子阳精泄之后,想要修仙就难上加难;二来则是要辟谷断食,餐风饮露,吃极大的苦头,将身体中的后天杂质排除,功成九转,才能得到这先天之体。
相比之下,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就要幸福得多,其它一切都可不论,只要你能中童生,自然而然就会被皇家天命授与浩然之体,价廉物美无副作用,所以很多人总会觉得读书上进才是正途。
天授神通的过程甚为短暂,金光照射不过半炷香功夫,叶行远就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完全没有先前的虚弱感觉,
这时候让他去跟几个成年壮汉厮打,大约他也不会落在下风,只是读书人不会做这等斯文扫地的事情罢了。
终于再也不会动不动晕厥了,叶行远想道。他原本身体禀赋太弱,很多事根本就做不了,得到浩然之体以后,所有暗疾与营养不良造成的虚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后再使用宇宙锋破字诀的时候,总算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在考场中叶行远是迫于无奈,这才不得不用破字诀破了针对自己的禁制。当时他也提心吊胆,万一这大动作做完身体支撑不住,又晕上几日,那可就太郁闷了,幸好这种情形未曾出现,这才有了他这个案首。
当晚欧阳举人设宴,为叶行远庆贺。
这算是不寻常的待遇,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区区一个童生,若非至亲,实在不值得举人老爷为他摆宴,欧阳举人此行,无异于表示叶行远就是我自己人,将他拉进了阵营。
叶行远也猜得到欧阳举人的心思,但自己确实也是他尽力提挈的,在县里人眼中,早已打上了欧阳的烙印。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下也无异议。
欧阳举人手面阔,就说叶行远是他世侄,邀来了同县好几位举人,这就绝不光是庆祝,而是打着庆祝的名头,介绍人脉,算是正式把叶行远介绍进他们这个县中名流圈子。
叶行远早知道欧阳举人隐隐为本县士绅之首,也是对抗周知县的中流砥柱,这一宴聚集地全是县中各乡的大人物,当下就把姿态放低,绝不把自己当成这场酒宴的主角,不摆一点骄傲之色,而像是一个刚刚进入职场的新鲜人,态度殷勤得体,左右逢源。
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叶行远少年老成,不骄不躁,倒是一棵好苗子。
举人们对叶行远甚为满意,不过就有一点疑惑,西山乡的张举人脾气最急,才喝了两杯酒,就忍不住第一个向叶行远发问,“贤侄,说起来有件事你莫见怪,你有才学,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你既与欧阳兄交好,县尊老爷怎么会点了你的案首?难道是这文章实在了得,他压不住?”
这件事众举人心中都有疑团,他们倒不是怀疑叶行远,只是周知县此人城府极深,手段高明,刚来县中的时候一众士绅都吃过他三板斧,心有余悸,怕他又耍什么花招。
叶行远是知道自己的文章确实了得,他清醒过来之后还有点懊悔,觉得童生试拿这种文章出来实在有点吓人,以这样的篇章,周知县是绝对不敢不给第一的。
只是此时当然也不能太骄傲,总得谦虚两句,“这晚辈也实在不知到底为何,这县试文章晚辈自然是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怠慢,自觉也颇为不错。至于县尊如何想法,却不是晚辈可以揣度的。”
这话其实就是表示对文章有信心了,一众举人明白,也都起不免好奇。
张举人哈哈大笑,拂开一片桌面,招呼小厮送上笔墨,对着叶行远招手,“来!你且将那文章录下,吾辈也开开眼,瞧瞧把周县尊都压制住的雄文到底如何,正好借此下酒!”
他本是豪爽之人,虽中了举,也没改这脾气。欧阳举人知道他的性子,并不见怪,他自己也想看看叶行远的文章,昨晚是怕他太累才没有追问。
叶行远逊谢几句,推不过只好接了毛笔,略一回忆,正要在纸上落笔,忽然手腕一滞,竟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奇了!叶行远莫民奇妙。就算是在考棚之中被隔绝天机,也只是无法引发灵光,并不是不能写字,而此刻笔锋竟然根本落不下去。
“你这是怎么了?”欧阳举人瞧出不对,赶紧动问。
叶行远揉了揉手腕,苦笑一声,“诸位前辈,不知为何,我竟是下不得笔,想要口述,这句子明明就在嘴边,却偏偏说不出口”
封禁之法!一众举人都是识货的,不由得面面相觑。县试之中的文章写不出来也说不出口,那显然是被人下了封禁。
而在本县之中,有能力封禁县试文章,并且让举人都无法一探究竟的,只有七品县尊周大人了。
难道说叶行远的文章竟然好到如此程度,要封禁送京的地步?还是说县尊又有什么阴谋,让他们无从揣测?
“了不得!”欧阳举人是力挺叶行远的,“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叶行远年纪轻轻便能写出这般文章,不出几年,他的位格当在我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