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再遇
陶诗序拿着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将手里的连衣裙递给站在一旁的导购小姐,齐子琪看她那副样子便知道她不是很满意,不等那导购小姐继续推荐,便牵了她的手,笑着说道,“那我们换一家吧。”
陶诗序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去试啊?总是我一个人,还说是我陪你出来逛街的,结果都是我在试。”
齐子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还没有看见我喜欢的呢。”她说着就拉着陶诗序一起往外面走去,百货大楼里总是不缺新款,也总是不缺少好看的衣服,陶诗序对衣服的热情早就在高中的时候彻底燃烧干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时间买衣服,所以对于衣服和鞋子总是抱着一种几乎狂热的态度,加上那个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逛街买衣服买小东西买书买碟,就不知道在课余应该做些什么了。
现在她早就将重心转移到了另外的领域,不再成天读书做作业,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逛街逛多了,反倒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情。
“你看那件怎么样?”陶诗序伸手指了一件橱窗里挂着的长款的黑色连体裤,很修身,也很立体,裁剪得干净利落,是十分适合齐子琪的风格。
齐子琪也觉得不错,还没有等她们两个人决定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就已经有热情的导购小姐迎上来对她们说道,“小姐,这是我们昨天刚到的新款,还是限量版,整个c市就只有这么一件了,进来试试吧。”
很多时候在百货大楼买东西,其实都并不是十分地想买那件衣服,而是这里的导购小姐太过热情,所以让顾客觉得要是不买就不好意思,碍着导购员的热情度,也不得不掏钱。所以大都越高档的地方,东西越贵的地方,态度就越好,当然,你所付出的钱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支付导购小姐们的热情。
陶诗序之前也做过这个,自然也明白其实这些笑脸下面的艰辛,伸手推了推齐子琪,说道,“进去试试吧,我觉得好看。”听见她这么说,齐子琪果真拉着她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将她要穿的号拿好之后,齐子琪就将手里的手提包递给了一旁的陶诗序,她进去之后,偌大的店里就只有陶诗序一个顾客,一旁的导购小姐极有眼色,连忙走上来跟她推荐道,“小姐,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这里的衣服,我们这里也新到了几款连衣裙,很适合你,我带你去看看吧。”
反正她也是想买衣服的,听见那位导购小姐这样说,陶诗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导购小姐带着她转了弯儿,拉着一件挂在上面的蓝色连衣裙说道,“小姐,这是一件小礼服,但是平常也可以穿,实用性很高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很清凉的颜色,陶诗序第一眼看过去便喜欢,她点了点头,突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帮我拿一下那个款好吗?”
声音如此熟悉,那是伴随她三年的高中生涯中最多的一个声音,她没有转过头去,对于唐蜜,能够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她以前做的那些,自己会记着,等到什么时候再给她还回去,至于现在,她还真的不想去跟唐蜜打招呼。
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陶诗序正要拿着衣服去试衣间,装作没有看到她,可是唐蜜已经十分“惊喜”地叫出了她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却正好看见她身旁站着的那个男子身子一震,十分讶异地朝她看来,那人的目光如此强烈,强烈到她根本就不能忽视的地步。那是一双伴随了她整个少女时期几乎所有夜晚的眸子,清澈,孤傲,锐利,意气风发。
而如今,那双眼睛里曾经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是惊讶,是凄然,是狂喜,如此天翻地覆,甚至让陶诗序觉得她曾经的记忆全都出了错,以前的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不过只是她少女时代的臆想而已,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一身简单的白衬衣铁灰色西裤的人才应该是那个真正的许蹇墨。
她从来不曾预料到,这个和她在几年之前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人,居然能够让她早已经平静无波的心境又有了起伏,她强自压下心中的那股酸涩不适感,看着唐蜜淡淡一笑,“好巧。”
视线没有在许蹇墨身上多停留片刻,她的嘴唇微微上弯,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淡漠,却偏偏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误来。
站在唐蜜身边的许蹇墨瞳孔猛地一缩,站在那里怔怔地出神,甚至连身边的唐蜜将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他的手臂上都没有察觉到。
唐蜜依然是她那副招牌的甜蜜笑容,仿佛随时都处在热恋当中一样,“是好巧。”她看了看陶诗序身边,没有发现其他人,便语带好奇地问道,“诶?你一个人啊,你男朋友呢?星期天都不陪你。”
陶诗序自然不会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有男朋友,这样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事情,她是不屑于去做的,淡淡地笑了笑,不去深想许蹇墨脸上那一片苍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道,“他有事。我是来陪我朋友买衣服的。”
唐蜜偏了偏头,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依旧笑着问道,“那你朋友呢?”丝毫不觉得她的语气当中已经带了一份咄咄逼人。陶诗序才懒得和她说,往后面看了一眼说道,“在里面试衣服呢。”
她将手上的衣服举了举,说道,“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看。”她说的是“你们”,表示之前并不是没有看见许蹇墨,只是有意识地将他给忽视了。
许蹇墨又怎么会不明白?原本就惨白一片的脸上,顿时又白了几分。他看着陶诗序的背影,脚下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追上去,可是却又被他猛地顿住,站在那里上不得下不得,此刻高瘦的身影,竟显得越发地萧索凄凉。
他的失态就是旁边的导购小姐都发现了,那个导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那条和陶诗序同款的裙子递给唐蜜,伸出一只手来为她指明试衣间的方向,她还没有来得及和许蹇墨说让他等一下自己,许蹇墨便已经有些疲乏地跟她说道,“你自己先逛着吧,我出去坐坐,这里太闷了。”说着也不等唐蜜回答,便已经大步地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了。
在回忆中纤毫毕现的是和她一起从学校一起下来时,她坐在自己身边被头顶高大的小叶榕所笼罩的侧脸,白皙细腻,几近透明,他甚至还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血管,青色的,带着点点的忧郁,那几乎是他们在一起为数不多的时间当中,最美好的一段光y了。很奇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他对曾经他们两个一起去玩摩天轮去看电影的记得不甚清楚,偏偏对他们两个一起从山上下来的那一段并算不上长的路记得那样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是他最煎熬的时刻,所以印象才这么清楚。
那个时候,他既担心陶诗序发现他和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的关系,却又希望她发现。像这样的,明明喜欢着她,明明想要靠近她,却偏偏不能够的日子,他受够了。尤其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弄得他心理上的负罪感更加的浓重,几乎就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他想要解脱,却又不敢解脱,害怕她知道一切之后会再也不理他。他是知道陶诗序的,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执拗并且刚硬,更何况,他还有这样这样一个难以开口,尤其是难以和她开口的身份。
许蹇墨坐在咖啡厅里,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杯已经被他搅得冷透了的黑咖啡,这里可以说是c市比较好的咖啡馆了,里面的咖啡很正宗,这在以前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可是如今他却是这里的常客。
他用自己的能力在美国站稳脚跟,然后回国发展,明明说出来,应该是很荣耀的事情,比如他的妈妈,就经常跟他们家周围的那些三大姑五大婆的说自己是有多能干,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成功无比,羡慕无比的,可是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快乐?不仅不快乐,他还觉得有一种浓重的羞耻感,他觉得自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他骄傲并且炫耀的呢?什么都不是他的,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要是没有当初陶诗序父亲的资助,说白了,要是没有当初陶诗序的入狱,他其实现在一无所有。他会跟那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进入劳动力资源市场,像一块砧板上的肉,等待着别人估价的目光。
许蹇墨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面前已经冷透了的咖啡,他拒绝了一旁的侍者要求替他换一杯的要求,似乎毫无味觉一般地将那杯黑咖啡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冷掉的咖啡更加的苦涩,不仅如此,原本的香浓丝滑更是跑得一点儿都不剩,喝起来,愈发的让人难以忍受。
像他这样的,来这里喝冷咖啡,还是一口饮尽的人,几乎是没有,旁边的侍者忍不住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却浑然都不在意。此刻脑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看见的陶诗序,还有唐蜜问她那一句“你男朋友呢?”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已经有男朋友了,再也不需要自己了,甚至是,她从来都没有需要过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她其实从来都不需要……
这样想着,许蹇墨心里越发地艰难,他和夏暮回的公司在美国发展得好好的,两个少年人,在异国他乡做事业,其中的艰难,甚至是不可想象的。夏暮回还有家人可以倾诉,还有从小到大的兄弟听他抱怨,而他,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家人,为了避免母亲担心,他都是从来报喜不报忧的。他更加没有从小到大的兄弟,他唯一的兄弟已经成为他此生难以触碰的伤痕,轻轻一碰,就会鲜血淋漓,不堪痛苦。他许蹇墨,看似繁华,其实也只是个寂寥的孤家寡人而已。那些属于人和人之间最普通的感情,他从来都没有过。
陶诗序也没有想到,她再次遇见许蹇墨,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
一个是她曾经的玩伴,另一个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居然就这么凑到了一起,她能说,果然大家都有缘吗?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陶诗序也看出来了,就冲唐蜜那副忙不迭地挽上许蹇墨手臂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个绝对不是情侣,纵然是情侣,想必也有些问题。这两个人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她也不想去了解,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唐蜜想要拿许蹇墨来刺激自己,她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要是唐蜜知道了,会不会又被气得半死?可是,就连陶诗序自己,也是承认的,说她完全不在意,那真的是谎话。只是她在意的不是唐蜜的炫耀和示威,也不是许蹇墨和唐蜜搅在了一起,而是,那个人,在离开数年之后,又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依旧和以前一样的一身白衣,依旧和以前一样犹如白鹤一般优雅的身影,这么些年,她发现,就算她很明确自己喜欢的人是姜可晨,在看到许蹇墨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狂跳了好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这些年已经经历了太多,恐怕她还是会和之前的自己一样,看到许蹇墨的那一刻就失态。
她在为自己感到羞耻。她对许蹇墨的心动,不是之前喜欢他时候的那种心动,而是在她早就以为自己在面对许蹇墨应当是古井无波一片淡漠的时候,却不曾想,原来她还是会在意。会在意就表示许蹇墨这个人在她心中还是有分量的,不管这样的分量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对于这个人,她应当漠视再漠视,当做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可是偏偏,她却做不到。
她清楚自己的喜欢的人早已经不是他了,少年时代的爱情,有多少能够历经风雨的?更何况还他们这样,有着生死不共戴天的大仇,那就更加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可是她心里却还是怨他,偏偏陶诗序却无比的清楚,如果当真许蹇墨这个人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的话,她连怨都会没有的。爱是在乎一个人的表现,恨,其实也是在乎一个人的表现。偏偏,她对这个人,其实连恨都不想恨。
陶诗序和齐子琪两个人大包小包地从商场里一起出来,一旁的齐子琪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叹气道,“没想到居然买了这么多。”
旁边的陶诗序笑了笑,没有说话,齐子琪又继续边走边说,“逛了一天了,好饿啊,等下去吃什么?”
陶诗序依然没有说话,双目盯着眼前的阶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好像是没有听见。
齐子琪也不在意,以为她没有听见,又说了一遍,哪知陶诗序依旧没有回答她,提着东西,径自往齐子琪停车的地方走去。跟在她后面的齐子琪眯了眯眼睛,忽然大喝一声,陶诗序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回过头来看向她,急急问道,“怎么了?”
齐子琪拎着东西从后面赶上来,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没怎么,倒是你,怎么了?”
陶诗序像是听不懂一样,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啊,我没怎么。”
齐子琪笑着看了她一眼,一边取车一边说道,“还没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陶诗序笑了笑,等到车子停稳了,才钻进车里,说道,“真没什么。”
最后还是决定去一家中餐馆,那里一天到晚都有特色稀饭供应,再加上那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即使是家常小菜也很惹人喜欢。这样的餐馆在c市很多,陶诗序和齐子琪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
这里上菜很快,点完菜之后没过多久就送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她们两个运气好还是怎么样的。被齐子琪唤回“神志”之后,陶诗序就没有多少话,眉目一如既往地清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风的原因,对面的齐子琪甚至觉得她比起往常,还要清冷几分。
吃到一半姜可晨就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说自己已经到家了。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陶诗序才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回暖了一些,不去看因为她接电话对面的齐子琪脸上那副促狭的笑容,她和姜可晨说了几句,又听他嘱咐了几句,便在齐子琪依旧促狭的目光中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一下就好了起来,含笑看了一眼含着促狭眼光的齐子琪,嗔道,“快吃吧,姜可晨叫你早点儿吃完好送我回家。”
齐子琪笑了一下,说道,“诶,我说你们两个,有必要么,不就是分开一小会儿,你就苦着张脸,弄得我好想亏待了你一样,另外那个居然还有打电话来问问,怎么,怕我拐走你啊。”
陶诗序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是面对齐子琪,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下午发生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知道,此刻自己心中五味繁杂的滋味呢?
吃完饭后,齐子琪依旧将陶诗序送到姜可晨居住的小区下面,她和齐子琪挥了手道了再见,便提着包往小区里面走,背后夜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飞扬,犹如此刻她心里乱成一片的心绪,陶诗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正要展开笑脸朝里面走去,却不防身后冷不丁地传出一个低沉中带着几分痛苦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身子一顿,转过身去,身后浓重似墨的夜色里缓缓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来,犹如一片比眼下更加浓重的夜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六十一章 伤痛
陶诗序看着他从黑暗当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眼睛里的哀伤,像是一条无止无尽的河流,朝她汹涌而来,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陶诗序的胸口没有来由地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悲伤和凄冷,让一向自诩心肠冷硬的陶诗序也有些不忍。但是马上,她就释然了,这个人,总归是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的人,见到他来了,有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转眼便又是一片淡漠的神色,颇有些不耐地看着许蹇墨,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一直向她走过来的许蹇墨脚下猛地一顿,顿时便立在了原地。神情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助,是啊,他来找她干什么呢?他又能找她干什么呢?到了现在,他还来找她干什么呢?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一向锐利的眸子此刻竟像小兽一样无助,清瘦高大的身影,在夜风的吹拂当中,显得异常的凄凉。
陶诗序的眼睛也暗了暗,正想要说话,却听见对面的许蹇墨低低地开了口,“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可是其中包含的情绪就是陶诗序也听得出来。
可是听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两个已经走到这样的一步了,更何况,她现在心里有的是另外的一个人。
她转开眼睛,看向一旁的公交车站牌,语气淡漠到仿佛此刻对面站着的这个人跟她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我很好,谢谢关心。”她偏过头来,清湛的双眸中是一片泠然,“你现在看到了,应该可以走了吧。”
她说的是肯定句,丝毫情面都不给许蹇墨留下,许蹇墨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越发地惨然。
陶诗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看见他不好受,她心里就涌上一种残忍的快感,她觉得要是再面对他,她都要成一个变态了。陶诗序看着许蹇墨那张颓然又苍凉的脸,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算离开,没想到脚步都还没有迈出去,手腕就被人牢牢地扣住了。那只手,修长而冰冷,仿佛冰封了千年一样,没有半点儿温度。
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谁。陶诗序愤然转过头来,怒视着拽住她的许蹇墨,低声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不等许蹇墨回答,她就急冲冲地说道,“你说你想看看我,现在你看也看了,你还想做什么?”
像是被刺伤了一样,许蹇墨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也有些难堪,眼睛里沉甸甸的一片,几乎压得陶诗序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偏开头,耳畔皎洁如月光般的肌肤被头顶的路灯一照,有一种别样的凄冷。
许蹇墨的眼睛暗了暗,眼前女孩儿的侧脸和当初那个时候如出一辙,可是这些年,陪伴着她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他张了张口,觉得想要开口问她无比地困难,可是手上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松开。他想要和她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偏偏因为喜欢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更加惹怒了她。许蹇墨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口,“他……对你好不好?”声音喑哑,像是一只失去声音的鸟,让听到的人心中忍不住就是一痛。
陶诗序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眼风斜斜往上一挑,嗤笑道,“跟你有关系吗?”手腕上的那只手倏地一下握得更紧,陶诗序眼睛里的不耐越发地浓重,她另一只手鼓足了劲儿朝着许蹇墨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狠狠地劈下去,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依旧死死地握住,丝毫不松手。
倒是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粗粗的红色的印子,可是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样将陶诗序牢牢锁住。
陶诗序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要松手的样子,索性狠下心肠,手狠狠地朝自己的手上砍去。
许蹇墨是知道她的性格的,手上立刻一松,得了自由的陶诗序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就往小区里走去,哪知后面的许蹇墨依然不死心,开口叫住她,“陶陶……”
话音未落,陶诗序就已经转过身来,冷着眼看着他,冷冷说道,“许蹇墨,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来找我。”她顿了顿,又说道,“免得有些人拿我当假想敌,处处害我。”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离开。
她路过小区大门的时候,那扇玻璃门上隐约地映出身后许蹇墨清瘦的影子,在夜风中,他的白衬衣被吹得上下翻飞,犹如当初他送自己回家那时一样。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是一对暗自彼此倾慕的少年,而如今,她却视他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那个时候他是衣袂翩翩的清俊少年,可是事隔经年之后,类似的场景中,那个人的身影却是如此的寂寥和苍凉。那是她的青春,那是她最初的爱恋。
陶诗序不忍再看,猛地偏过头,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了,像是逃一样地飞快地朝着单元门门口走去。
黑暗当中,姜可晨带着些许询问的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陶陶?”
陶诗序猛地顿住脚步,抬起头来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旁边昏暗的路灯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让她如此的熟悉。
她眼中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一边的姜可晨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连忙伸出手来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陶诗序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怎么下来了?”姜可晨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说道,“齐子琪已经把你送过来了,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见你上来,所以就下来看看。”
他转过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许蹇墨凄凉的身影还伫立在夜风中,姜可晨又朝她问道,“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他眼睛里一片清澈,问这句话也只是出于对陶诗序的关心,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陶诗序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姜可晨知道她和许蹇墨的关系,低着头淡淡说道,“没什么,问路的。”
姜可晨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只是牵了陶诗序的手,和她一起上楼去了。
回到家陶诗序先去洗了个手,然后才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姜可晨问道,“你吃饭了没有?”问完之后又像是才发现一样,自嘲地笑了笑,“我倒忘了,你好不容易回趟家,你爸妈怎么会不让你把饭吃了才回来。”
姜可晨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吃了。你吃了没有?”
陶诗序从厨房里将切好的水果端到客厅里,边走边回答道,“也吃了。你饿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下碗面?”
姜可晨摇了摇头,张开嘴将陶诗序递过来的苹果吃了,没有说话。
陶诗序自己也吃了一个,这才发现今天晚上的姜可晨有些不对,她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一些不好的想象出来,却又不是因为之前的许蹇墨,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今天晚上的姜可晨,话着实少了些。她看了姜可晨一眼,那人两眼放空,思维明显没有在此刻面前的电视节目上面,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今天晚上话好少,都不怎么说话。”
姜可晨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往常那十分有感染力的笑容此刻看来,竟如此的勉强。只听他说道,“我就是觉得我平常太闹腾了,不像个男人,不能给你安全感。”
陶诗序心里“咯噔”一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受了刺激,但是要是他看见了之前自己和许蹇墨的那一番拉拉扯扯又不像,姜可晨不是一个可以藏得住心事的人,他要是之前就看见了,早就说了问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陶诗序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笑道,“今天谁给你刺激受了?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姜可晨笑了笑,还是那么的勉强,也不去躲开她的手,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揉着,“没有谁给我刺激,就是这样觉得了。”他伸手一捞,就将陶诗序稳稳地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陶陶,我会成为一个你希望那样的有担当的人的。”
陶诗序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嘴唇微微地弯上来,她是多么的幸运。
第二天姜可晨下班回来的时候,陶诗序就已经在家里了,连饭都已经做好端到了桌子上,她如今的手艺比起以前已经大有长进了,姜可晨中午都是在单位吃饭,陶诗序想到他中午没怎么吃,晚上一向都做得丰盛。
姜可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全都是他爱吃的,心中一甜,之前在办公室里开会开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此刻却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整个人都飞扬了起来。
他小跑到厨房,看见陶诗序还在弄汤,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面显出一种别样的静好来。姜可晨心中痒痒的,忍不住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不等陶诗序回头,他就已经洗完手自己跑到消毒柜里拿了碗筷出来,跑到饭厅里摆好了。
陶诗序看着他那副跳脱的样子,低下头来一笑,倒也没有责备他。
两个人的话,晚上的饭菜已经是很丰盛了。陶诗序将最后一个汤端上桌子,一边问道,“饿不饿啊?”
她坐下来,一边的姜可晨已经自顾自地开动了,一边吃一边点头说道,“好饿啊,我开会都开得整个人快晕过去了。”
陶诗序笑了笑,伸手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温言道,“你们那什么单位,怎么事情不做,成天开会啊?”
姜可晨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抬起头来解释道,“要先开会制定方针,部署行动,再决定怎么去抓人啊。”他说完,又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跟陶诗序说道,“这次可是大案。”
陶诗序笑了笑,也不多问,他的工作,陶诗序是知道的,自己不给他添麻烦就是了,至于分忧,她倒还真帮不上太多的忙。她又夹了一筷子姜可晨爱吃的菜到他的碗里,柔声说道,“那你就多吃一点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姜可晨从吃饭的间隙当中抬起头来,随口说道,“诶,陶陶,那天跟你问路那个人问到了没有啊?怎么我今天下班来,还是看见他的车子在那里?”
陶诗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哪个问路的?”说完就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跟姜可晨扯的那个谎,低头说道,“我哪儿知道啊。不过应该还是问到了吧,说不定人家就住在这里了呢。”她又给姜可晨夹了一筷子的菜,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成天关心这些干什么?没见你在其他什么事情上面留过心,尽去观察些不重要的事情。”
姜可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憨憨的样子,“我这边有案子,还不是害怕有人奈何不了我父母,跑来找你么。”陶诗序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会小心的。”
许蹇墨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杯,里面的柠檬冰水已经被他的手心给温热了,可是他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那天陶诗序离开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陶诗序跟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甚至连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那一挑眉,一皱鼻的小动作都不肯错过。明明那些话全都像是刀子一样刺在他的心窝上,偏偏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去回想。只因为他和她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他们两个曾经的回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度过后来的时光,他必须要去寻找更多的关于她的记忆,哪怕那些记忆让他如此痛苦,哪怕那些记忆每让他回忆一次都鲜血淋漓,可是他都甘之如饴。他也知道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可是就是忍不住。
他记得那天最后陶诗序说的那句话,虽然没有明指那个人是唐蜜,但是他也听出来了,再加上那天在那个专柜他也感觉出来了这两个人有些不对。既然她们两个早就不对盘了,那自己之前拜托唐蜜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是怎么在跟陶诗序说呢?自己以前每一次问她,她都说的有模有样,加上他自己心中有鬼,也没有多问,现在再仔细回想,却又不难发现这其中的敷衍。
他本就不是笨人,又经过陶诗序的一提醒,这才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他约了唐蜜出来,说是为了之前跟他帮忙对她做出感谢,事实上却是为了弄清楚,他让唐蜜做的那些事情,她究竟在他和陶诗序之间做了什么。
看了看表,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唐蜜依然没有来。从他和唐蜜开始接触起,她就在一直不停地迟到迟到,仅有的几次见面都被她的迟到给耽误了。之前许蹇墨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自从发现唐蜜有可能是他和陶诗序之间危险关系的另一只推手过后,他就对这个人隐隐地反感起来,连带着她现在的举动,也被他觉得是别有用心,甚至是有意拿乔。他只觉得无比的厌恶,他讨厌有人将这样的心思用到他的身上,之前的无感,统统都变成了现在的厌恶。
再一次轻轻地抿了抿杯中的柠檬冰水,一向淡然的他此刻双眉微微皱了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自认还算是好耐性的人,可是耐心再好,也耐不住有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战。
许蹇墨从钱包里掏了几张钞票扔到桌子上,看也不看一眼,便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既然唐蜜有心让他等,有心拿乔摆谱,那就让她一个人摆好了,反正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从桌子旁边走出去,刚刚走到大厅,就听见一个年轻女孩子微带惊喜的声音,“许蹇墨?”
声音当中还有几分犹疑和不确定。许蹇墨抬起头来,面前站了一个并称不上熟悉的人,但是也绝对不陌生。曾经和她在一起学习了三年,他一向清冷自持,和班上的人也没有走得太近,既没有太好的朋友,也和其他人没有交恶,就这么冷冷淡淡的样子。出国之后倒也没有和他们断了联系,毕竟他们以前的那个班,都还是挺团结的,感情也都很好。只是因为自己事情太多了,加上又没有在国内,他们的所有活动自己都不曾参加过,但是没事情做,或者说想念陶诗序新、想要从班上的其他人那里看看她的近况的时候,他也会在班上的那个群里转一转,虽然大家都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但却并没有到忍不住出来的地步。
许蹇墨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站着的这个大气爽朗又时尚干练的女孩子,脸上并没有笑容,声音更是疏远,“孟琪。”
还好他在大家的记忆当中都是这幅摸样,班上的同学早就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也并不在意。
孟琪跟她身边同来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便走过来,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说一声。那天班上还在说,我们零二级,就只有你和陶诗序,才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她说完才知失言,顿了顿,又笑道,“回来了也该说一声啊,好让我们给你接风洗尘。你大概不知道吧,以前的同学留在c市的人还多呢。”
她偏了偏头,丝毫不在意许蹇墨从遇见她开始就只说了两个人,“顺便带着你女朋友一起呗。”
“女朋友?”许蹇墨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正要否认,孟琪就已经笑道,“是啊,你女朋友不是唐蜜吗?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和她一个寝室,你总是给她寄东西,你们感情这么好,可是我们班上的聚会你们两个都从来没有在一起出现过,之前唐蜜还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班上的其他人知道,说是害怕影响你,她对你这么好,如今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地对人家啊。”
她笑容爽朗大气,根本就让人看不出来她其实是在套话,许蹇墨更加不会知道了,淡漠地笑了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男朋友,只是有事情要她帮忙而已。不要那样说,要是耽误了她的好姻缘,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孟琪先是一愣,随即很吃惊地看着许蹇墨,“不是啊,可是她自己说……”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口,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许蹇墨,那人却是毫无知觉一般,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不舒服。
她掩饰性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爽朗之色,“果然是我误会了,不过没关系,什么时候找到了,可要记得给我们大家说一声啊。”不等许蹇墨回答,她就看了看后面站着等待她的同伴,“我还约了人,就先走了,咱们有空再说啊。”许蹇墨微微颔首,孟琪跟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开了。
孟琪一离开,许蹇墨的脸就忍不住沉了下来,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陶诗序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待见他,而是这中间有人作梗。听陶诗序的话,唐蜜还做了不止这一件事情。他们两个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他做了那么多,虽然的确是想要陶诗序过得好一些,但是心中也存了那么几分微弱的希望,希望以后可以和她一起,哪怕这中间的路走起来那么艰难,他也不会有半分的退缩。
可是他又哪里会想到,原来他所托非人,不仅没有给他们两个的关系起到缓和的作用,唐蜜甚至还在里面挑拨离间,让原本就不好的关系更加的恶劣。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在班上和陶诗序关系那么好的唐蜜居然会这么做。他现在就是再恼怒再后悔也没有用了,最好的时机已经葬送在了唐蜜手中,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着应该怎样修补,就算陶诗序已经不喜欢他了,但是也没有关系,现在,只要陶诗序能够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许蹇墨就已经觉得是万幸了。至于唐蜜,她自己种下的因,总有一天会尝到果的。
一路飞驰回公司,老远的就看见他板着一张脸,明显的心情不好,下属们都自动地离他十米远,偏偏就是有人不会看眼色,明明看见他脸色黑沉,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是要腆着脸凑上来,生怕许蹇墨会不觉得他那张脸讨人嫌一样。
夏暮回一边打量着许蹇墨的那张脸,一边y阳怪气地不停地发出“啧啧”声,“哟,谁又惹到你啦?”
许蹇墨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直接无视夏暮回,径自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正想随手关门,哪知那扇原木门已经被人死死地抵住了。
许蹇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但是只要一想到等下夏暮回会无止无休地来烦他,他觉得现在还是见一见他的好。他在门后面没有用力,下一刻门便被夏暮回推开了,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门后,大概是为了防止等下许蹇墨对他使用暴力,夏暮回用那扇门遮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了一个头,嬉皮笑脸地说道,“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吧,我约了好朋友,一起去见一见?”夏暮回的朋友大都非富即贵,能够结交,自然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他的一番苦心,许蹇墨自然知道,便也不推辞,轻轻地点了点头。
眼下正是他心情抑郁的时候,能够专注于工作,也算是有了寄托,不让自感到那么失落和难过。见他答应了,夏暮回正要打趣两句,哪知许蹇墨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毫不留情地将门猛地一关,留下夏暮回一个人在外面叽里呱啦地大叫。
陶诗序并算不上是个多敏感的人,但是她却足够的细心,加上人又聪明,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她在细节当中发现了不对劲儿,又在细节当中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可是这一次,她明明知道姜可晨有些不对,但是就是找不到原因。
从那天他从他父母家里回来她就察觉到了,但是那天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也不确定姜可晨是知道了她和许蹇墨的关系不高兴,还是因为他回家之后他父母给他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又或者是他最近正在办的那个案子让他不高兴。总之一直找不到原因,她自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她最害怕的便是姜可晨知道了她和许蹇墨的关系,那天晚上他不知道看去了多少,加上姜可晨人又单纯,要是再被有心人利用,那就不好说了。她不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理会的人有了裂痕,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想了许久,都没有结果,主要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加上最近姜可晨又时常不回家,她就是想套话,她也找不到时间。这样的一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直到下午的时候齐子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发现她有心事,便开口问了。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齐子琪开口说,总觉得烦躁,齐子琪也发现了,索性跟她提议出来玩会儿,散散心,陶诗序想了想,反正最近姜可晨忙得很,刚才就已经打了电话来跟自己说晚上不回家,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意思,思考了一会儿,也就答应了。
第六十二章 执念(上)
按着时间陶诗序就开始收拾,等到她收拾完了,差不多齐子琪的车子也到了小区门口了。去的地方是齐子琪他们几个要好的经常聚会的地方,之前在电话里面齐子琪就已经提到过了,所以到了之后陶诗序也没有多问,可是当她推门进去在看到坐在对面那个人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陶诗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许蹇墨居然也会在这里,看见他脸上也露出了那副诧异的神色,陶诗序也猜到他大概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坐在许蹇墨旁边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混血男孩儿,看样子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大,长得很漂亮,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
她站在门口微微一停,跟在她身后去停车的齐子琪就已经上来了,看见她站在门口,笑着伸手推了她一把,“进去啊,站在这里干什么?”话是这样说,她却先进来一步,伸手拉住依旧站在门口不动的陶诗序,将她给拖了进来。
齐子琪朝坐在许蹇墨旁边的那个混血男孩儿指了指,说道,“他叫夏暮回,我的好朋友。”夏暮回朝她眨了眨自己如同报税一般的眼睛,十分的俏皮。齐子琪又要去指许蹇墨,哪知陶诗序却先她一步,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不用你介绍了,我认识他。”齐子琪和旁边坐着的夏暮回脸上都有些惊讶,夏暮回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打许蹇墨,脸上还出现了几分促狭的神情。便又听陶诗序似笑非笑地续道,“说起来,他还算是我哥哥呢。”
她看见一直端坐在那里低垂着的头的许蹇墨脸上一白,心中又涌起那熟悉的残忍的快意。她觉得自己是上了瘾,只要许蹇墨不痛快,她就觉得很舒服。
齐子琪对她的家庭很了解,听见陶诗序这样说,心里就已经猜到了,脸色一时也有些尴尬。
夏暮回倒是不知道,不过他也是人精,察觉到气氛不对,也顾不上去问许蹇墨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曲折,连忙笑着打哈哈,“熟人就好了。正好今天是我们几个朋友出来玩,熟人应该玩得更好才对。”
几乎是被他这样有意无意地一提醒,陶诗序才发现,今天晚上她是齐子琪叫过来玩的,齐子琪和她朋友小聚,带了自己过来,要是她把气氛个搞砸了,这里面头一个对不起的便是她。她之前一看到许蹇墨,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刺激他几句,哪里还顾得上这究竟是不是齐子琪的场子?结果被夏暮回这一提醒,她倒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看向齐子琪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抱歉。
齐子琪何尝看不懂她眼睛里的意思,安抚性地笑了笑,示意没关系。她也不是不知道陶诗序和许蹇墨之间的恩恩怨怨,在这里见到他,陶诗序出言刺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倒是她心里还觉得有几分抱歉,本来是想让陶诗序出来散散心的,没想到,散心居然还是遇见了让她闹心的人。
齐子琪倒是朝陶诗序抱歉地笑了笑,拉着她坐到夏暮回身边,自己也有意识是地坐在了许蹇墨的旁边。
夏暮回一看便知道齐子琪这是有意识地将他们两个隔开,如何不明白齐子琪的一番苦心?当下便跟陶诗序开玩笑,“没想到齐子琪这个男人婆居然会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
他似乎没有想好究竟应该用个什么样的形容词,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真是让人有些想不到啊。”说完又促狭地看了一眼齐子琪,眼神里除了促狭,更多的还是宠溺和关心,“果然是缺什么就要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他话音刚落,齐子琪就一边将筷子递给许蹇墨,一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回答道,“是啊,所以我才跟你这么幼稚的人一起玩啊。”
夏暮回立刻就炸毛了,尤其是在齐子琪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神情的比对下面,他那张已经涨得通红的漂亮脸蛋儿显得越发地可爱。偏偏他生气想要反驳,可是就是什么都反驳不出来,不为别的,单单是齐子琪此刻的那副样子,便已经让他十分的挫败了。
夏暮回的表情十分的可爱,就连一旁坐着的陶诗序和许蹇墨也忍不住微微弯唇,陶诗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夏暮回,又垂下眼睫,淡淡笑道,“子琪这话说得很对。”
身旁的夏暮回立刻转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陶诗序却不为所动,又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夏先生如此……美貌,外形上,倒是和子琪很般配呢。”
夏暮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被人说漂亮和说跟齐子琪般配比起来,在夏暮回心中,还真算不上什么。一旁坐着的齐子琪也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陶诗序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道,“再说了,刚才子琪也说了啊,她和你性格上面也挺互补的。”陶诗序转过头来看向夏暮回,一双眼睛清澈却让人看不到底,“你们两个若是都有意思,倒是可以发展一下,不过,成了之后,可要记得我的那杯谢媒酒哦。”
她偏着头,长长的头发从肩膀上倾泻下来,在灯光下面,黑发上面的光泽让头发像是一条缀满星光的河流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抚摸想要亲吻。
许蹇墨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像是没有听见陶诗序的提议一样,夏暮回听了陶诗序的话,果然满面期待地看向陶诗序,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个哪怕算不上确切的答案。只要一个答案就好,哪怕并不确切,哪怕她只是说“让我想想”,那也好过他一个人在那样黑暗的河流里独自经行。
可是,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了,齐子琪和以前那一次一样,低下头去,额前的刘海垂下来,将整张脸盖住了大半,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陶陶,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一直都这个样子,你就不要再拿我们两个开玩笑了。”
陶诗序也听出来齐子琪声音里的不豫,她看了一眼夏暮回,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低下头来吃着面前的菜肴。
一时之间,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儿冷清,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齐子琪觉得她是主人,还是应该说些话的,抬起头来刚要张嘴,包厢的门就被人打开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甜美的女声伴随着开门,一起传进了包厢的几个人耳中,“我就说了他们两个在这里,你还不信。”那个女声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清雅中带着宠溺的男声回答她,“我这不是跟你来了吗?”
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冰蓝色小礼服的长发美女,栗色的长发微微卷曲,散落在白皙而纤细的肩膀上,看上去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她身后站着一个精瘦而高大的男人,正是齐子皓。他的身影笼罩着身旁女子柔弱的身形,看上去,果真是一对璧人。
坐在位置上的齐子琪看清楚是他们两个人之后,眼中先是一亮,随即又变得黯然,站起身来对着齐子皓和那个女子笑道,“我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她伸手拉了拉身旁的椅子,说道,“坐吧。”
齐子皓带着那个女子走进来,笑着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和宁宁过来吃饭,听她说刚才看见了暮回,所以就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他又笑着朝陶诗序和许蹇墨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笑着对他们说道,“你们好好玩,我们就先走了。”
夏暮回也朝他笑道,“那你们就快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不要管我们了。”他说完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到时候记得帮我们把账结了啊。”
齐子皓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这才转过身,带着李宁一起出去了。
幸好齐子皓来了一趟,把气氛给稍微缓和了一下,要不然陶诗序还要为她搞砸了气氛而尴尬抱歉呢。一顿饭也称不上宾主尽欢,只是勉强尽兴而已。
从包厢里出来,陶诗序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刚刚出来,就被一个黑影给拦住了。
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低着头冷冷地说道,“让一下。”她说着便要从那人身边错开,那人却轻轻移步,再一次地将她的路给堵住了。陶诗序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让人看不出所以的光芒。她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何贵干?”
许蹇墨脸上微微一动,轻轻说道,“我……”说到一半,却又住了口,匆匆忙忙地将眼睛移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移动半分,依旧站在她的面前。顿了顿,侧着头又低声跟她说道,“我已经跟唐蜜说得很清楚了……”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陶诗序一声嗤笑给打断了,“你跟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她抬起眼睛来看着许蹇墨,眼睛里满是嘲讽。
她的眼神像是针一样地刺进许蹇墨的心里,他几乎是不敢看她,先是往后一缩,接着再迎上她的目光,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浓重的坚定,“陶陶,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他说的虽然是个问句,但却坚定得像是一个誓言,可是这个誓言很快便被陶诗序给打破了。
只听她一声冷笑,随即反唇相讥道,“是不是只要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做?”
许蹇墨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面已经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陶诗序又是一声轻笑,续道,“那是不是,我说让你去杀了你妈妈,你是不是也要去做?”
许蹇墨漂亮的瞳孔猛地往后一缩,脸上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是一片惨白。
陶诗序看见他这副反应,也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况且她也根本不指望许蹇墨会答应,只不过是拿话来刺激他罢了。她脸上冷冷一笑,说道,“你看,你连我这个条件都不能答应,还说什么原谅?”
她眼睛里有着浓重的揶揄和嘲讽,眼底深处更是冰冷一片,像是一跟冰锥,狠狠地刺进许蹇墨的心里。他脸上比先前更白,那双好看的唇禁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想说出些什么话来,可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陶诗序瞥了他一眼,就要从他身边离开,他的手下意识地一动,想要去拉住陶诗序,她却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身子一躲,那只修长却苍白的手陡然停在了半空中,仿佛一个笑话一样,让许蹇墨自己都不忍再看。
陶诗序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正要离开,前面却突然传来姜可晨带着惊讶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和许蹇墨循着声音朝前面看去,却看见一群人中间,身形瘦削样貌俊朗的姜可晨格外的显眼,正撇开那些人朝陶诗序走过来。
他手臂上还搭着警服,看样子是刚刚下班就被拉到这里来了,他走过来,有些防备地看了许蹇墨一眼,才转过头来对着陶诗序低声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陶诗序笑了笑,笑容中没有了刚才与许蹇墨相对时的那种尖锐和讥诮,而是换上了一种温和柔顺的表情,跟他解释道,“子琪和她朋友吃饭,说我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就叫我跟着一起来了。”
姜可晨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身形憔悴的许蹇墨,话到了嘴边都没有问出口,只是含义深刻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对陶诗序说道,“我这边还有应酬,完了之后就早点儿回家,让齐子琪送你吧。”他想了想又说道,“记得到家之后跟我打个电话。”
陶诗序心中甜蜜,虽然不愿意面上表露出来,可是那笑容无论怎样都骗不了人,只听她嗔道,“知道啦。”她伸手在姜可晨身上推了一把,“你快去吧。”
姜可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陶诗序和许蹇墨,这才转过身离开了。
姜可晨走了之后,陶诗序也不愿意再跟许蹇墨相看生厌了,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只剩下许蹇墨一个人还站在那里,清瘦的身影,和那一张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在白色映衬下面越发幽深的瞳仁,看上去是如此的凄凉。
陶诗序一向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和他们吃完饭就打算回家,加上之前在饭桌上被她那么一搅,恐怕就是齐子琪想要再去玩也没有了心情。看得出来,今天晚上的齐子琪心情并算不上好,也不知道是因为李宁齐子皓的关系还是因为自己和夏暮回。
陶诗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打算把话和齐子琪说开来,“今天晚上是我唐突了。没有考虑周到。”像是害怕她把后面要说的话说出来,齐子琪笑了笑,截口道,“不用,我知道你是好意。”
陶诗序却没有这么容易放弃,也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她顿了顿又说,“不能把明明就没有丝毫希望的念想还寄托在齐子皓身上。”
齐子琪没有说话,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似乎是真的在专心开车一样。陶诗序也不看她,眼睛悠悠然地看着前面,继续说道,“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齐子皓再好,可终究都不是你的。你痴恋齐子皓这么多年,其中甘苦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中间你究竟有多艰辛,恐怕夏暮回也就犹豫多艰辛。”
她转过头来看向身旁正在开车的齐子琪,七彩变幻的霓虹灯下,女子纤瘦的侧脸显得静好和纤薄。
车厢里除了陶诗序淡淡的声音,就什么都没有了,性能良好的车子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噪音和纷扰,让车厢里面陶诗序清淡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一样缓缓地流进人的心田,“我看得出来,夏暮回是很喜欢你的,我不信你就不知道。你自己也知道痴恋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你痛苦,他的痛苦并不亚于你,将心比心,我总觉得,就算你对其他人能够硬起心肠,对他也不应该。”
她说完,久久地都没有得到齐子琪的回答,就在她都以为齐子琪已经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身侧的女孩子又淡淡地开了口,“我又何尝不想?你也说了,我于齐子皓,不过是一场痴恋而已,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场痴恋,却也没有谁来成全我。我和夏暮回自幼交好,当初被带进齐家的时候,那些上流社会的公子小姐们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玩耍,只有他。”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低头一笑,笑容中却含着淡淡的苦涩,“刚来的时候他也欺负我,只是他的那种欺负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都是有恶意的,他却是纯粹的小孩子心性。那个时候我被那些人拦着欺负,不让我走,还是他过来帮我打跑了那些人。”齐子琪脸上有些疲惫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总说我只能给他一个人欺负,后来我和他打了一架,才让他知道,我不是那种会忍受别人欺负的人,只是不想给自己给齐子皓惹麻烦罢了。却也不是他欺负我,倒是很多时候是我在欺负他。他那个人,是夏家的宝贝,从小长得又漂亮,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目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齐子琪双手扶在方向盘上,轻轻垂下眼睫,将眼底的那抹黯然毫无保留地释放给前面的那一辆车子的车尾,“我又何尝不知道对于齐子皓,终我一生不过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只是大概是真是因为没有人会成全我,所以才要一味地去追寻罢了。我喜欢他,夏暮回喜欢我,我们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却接受他的感情,去放下对齐子皓的执念,可是我却害怕,如果到时候我真的接受了夏暮回,却又不能放下对齐子皓的感情,那不是还让夏暮回失望?”
第六十三章执念(下)
她微微侧过脸来,立体又纤瘦的脸颊在y影当中显出一种别样的静谧来,是不同于平常的静好,也是在她身上很少看到的气质。
陶诗序轻轻弯唇,笑了笑,说道,“你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带给他失望呢?”她偏过头看着窗外如水般的车流,淡淡续道,“况且,这世间又有多少夫妻是一直相爱到老?莫说那些不能白头到老的,就是那些能够相携一生的爱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果真就如同看起来那么恩爱幸福?谁家没有几件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是让人知道和不知道的差别罢了。爱人和被爱,总是被爱的那个更幸福一些,如果不能同时拥有爱人和被爱,这两种感情当中,总是被爱的那个更加轻松一些。人总是要走捷径的,既然有一条平坦的路放在你面前,为什么还要去走那条崎岖的呢?”
她看了一眼驾驶位上的齐子琪,又淡淡地续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也许你对齐子皓的感情,真的就说不上是爱。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那股执念罢了,总觉得没有得到,总觉得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有是你自小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优秀的男人,难免沉沦进去。”
她侧头看着齐子琪,小巧的下巴被窗外璀璨的霓虹灯一照,显得格外的白皙细腻,“你不去试着走出来,总是蜗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面,又怎么知道,所谓的艰难,所谓的放不下,也许只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人没有被人逼到绝境,总以为自己还有退路,总以为前面的路还很艰难,自然也总是不肯尽力的,如果你肯背水一战,或许那一场在你看来算是天大的痴恋,也就这么轻轻地揭过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也是一如往常般的淡淡的,却有着就算是高谈阔论都没有的说服力。
齐子琪轻轻垂下眼睫,看着前方的路况,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陶诗序是有些心疼她的,这个女孩子,看似刚硬强悍,其实也不过是用钢筋铁骨将自己那颗柔软的心给紧紧地包裹起来罢了。齐子皓没有能力去欣赏,但是并不代表着她的美好就无人看见。夏暮回对她的喜欢,就是陶诗序这个第一次见到夏暮回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按照齐子琪的话来说,夏暮回喜欢她,也有好多年了,只是齐子琪那样骄傲的女孩子,必定不愿意将感恩和爱情对等起来,况且,她和夏暮回尚且还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在里面,她害怕伤害到他,也就更加不愿意去接近了。
都是一些痴人呐。
齐子琪送陶诗序回家去了,夏暮回可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家去睡觉。他的公寓里太宽了,一个人住在里面,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心中渗得慌。那样一间空空的屋子,仿佛就是他内心的写照。
他的心里有多空,那间屋子就有多空。空得连在里面喊一声都能够听见他自己的回声,又像是在嘲笑他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响。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又被齐子琪拒绝的日子里。
他伸手搭上许蹇墨的肩膀,将他猛地朝自己身边一揽,漂亮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语气也像是在说笑一样,可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浓重的落寞,“走吧,陪我喝酒,我今天又被人拒绝了。”他嬉皮笑脸地在许蹇墨肩膀上锤了一拳,说道,“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嘿嘿,”他涎着脸凑近了许蹇墨,“刚才那个帮我说话的女孩子,其实就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吧。”
他伸手拍了拍许蹇墨的肩膀,继续说道,“你比我还惨啊,齐子琪起码是不恨我的,可是我看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像是恨不得食你肉喝你血一样,嘿,许蹇墨,你追求个人,可追求得真是失败啊。”
许蹇墨好看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出来,他没有反驳夏暮回的话,因为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
许蹇墨伸出手来也学着夏暮回的样子搭住他的肩膀,转过头来笑道,“那就走吧,我也好久都没有好好地醉一场了。”
他是从来都不喝酒抽烟的,那些存在在一些留学生之间的糜烂生活他是从来都没有沾过。他的生活,自律得仿佛一个苦行僧一样,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事情,他就从来都不会去做。
可是,到了后来他才发现,其实陶诗序今天的生活,很大程度上,虽然不是由他造成的,但也是跟他有关的。夏暮回刚刚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还笑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赎罪,可是谁又知道,他其实真的是在赎罪呢?赎一场永远都没有救赎的罪孽,可是,现在连他要赎罪的对象都不想再看到他了,连她也不愿意自己做这一场自我救赎,那他还做这些做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毁掉,毁掉,把一切都毁掉。
他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之气,搭住夏暮回肩膀的手臂也用力了些,与其说是夏暮回喊他陪自己喝酒,倒不如说是许蹇墨架着夏暮回又往回走。
他们两个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包厢,这里面的服务很好,加上这间包厢又是他们经常聚会用的地方,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这里面又已经是干干净净了。
看着许蹇墨和夏暮回两个回来,虽然有侍者眼睛里露出几许不解,但是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体贴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将各色的酒端了上来,又给他们关好了门。
夏暮回熟门熟路地打开一瓶啤酒,连杯子都不用,直接递给许蹇墨,又给自己开了一瓶,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地对他说道,“今天的那个女孩子,是你什么人啊?能够得到你这么多年的惦记,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感情有多深呢,没想到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许蹇墨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啊。你也真行,她那么恨你,这些年来你还能对她一如既往地好,许蹇墨,”
他偏头,偏浅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看上去比此刻头顶的水晶灯还要耀眼几分,“你可真行啊,你和她是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夫之恨?才让她可以无视你的感情,这么恨你,还恨你恨了这么久?”
许蹇墨仰头,猛地将冰冷的啤酒灌进自己的口腔里,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喝完才放下酒瓶对夏暮回苦笑着说道,“也差不多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她是我后爸的女儿,算起来还是我妹妹,只可惜她没承认过我也没承认过。”
夏暮回眼睛里有着明显的不解,的确,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反对自己父亲再婚,陶诗序也不会这么恨许蹇墨,况且她也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许蹇墨脸上的笑容中所带的苦涩意味更浓,又一口气将手中的啤酒给喝掉,解释道,“我母亲是破坏他们家庭的小三,连带着还害死了她妈妈,而她爸爸和我妈妈生的那个孩子又被她给错手杀死了。”
他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可是这背后的伤痛和悲哀,就是对夏暮回说,他也未必会懂得。再悲伤,再痛心,都只是别人做出来敷衍自己的,隔靴挠痒一般,根本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让人觉得虚伪。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大力地去渲染?再多的伤痛,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和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夏暮回目瞪口呆地等着许蹇墨,连手里的酒都忘了喝。许蹇墨瞥了他一眼,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打开一瓶酒,自己又灌了一口,用瓶身碰了碰他手里握着的瓶子的瓶身,提醒他,“你该喝酒了,我都已经喝了一瓶了。”
被他这样一提醒,夏暮回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狠狠地灌了一口冷酒,才半是赞叹半是感叹地说道,“你们的生活,可真是一出狗血的悲情剧。”
听到他这样评价,许蹇墨只是一笑,却并不做声,夏暮回说的这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是也没有错。天底下,还能够比他们两个更让人觉得纠结的事情了吗?他默然了片刻,眼看着手里的那瓶酒又光了,许蹇墨开了一瓶,又灌了一口,问道,“你呢?”
“我什么?”夏暮回说完才反应过来,那张漂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落寞的神情,“还能怎么样,不过就是我喜欢她她喜欢的另有其人罢了。”他一口将手里酒灌下去,续道,“她喜欢的那个人又刚好是我大哥,哦,就是吃饭的时候我们看到的那个,我和大哥又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两边都是多年的感情,我连争都不好去争。”他眼底暗了暗,有些烦闷地摇了摇头,将酒瓶子举到许蹇墨手中的酒瓶子前面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说道,“诶,不说这些了,越说越烦,我们喝酒。”
他们两个果然就开始喝起酒来,洋酒啤酒,红的黄的白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都是一个推车一个推车地上来,都记不得让侍者添了多少次。
许蹇墨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然这么能喝,本来是想让酒精将自己给麻醉的,谁知道越喝越清醒,明明胃里面已经难受得不行了,谁知道头脑中却还是一片清醒。他侧头看了一眼夏暮回,已经歪倒在椅子上面了,手却还是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着。
他笑了笑,只觉得胃里难受至极,却不防门猛地被人打开了,许蹇墨看向来人,那副散漫的坐姿虽然没有半分的改变,但是也只有他 自己才知道他浑身的肌肉已经下意识地绷紧了,他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用有些戒备的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还没有换下的警服,目光清湛,坦荡一片,哪怕是维持着一个开门的姿势,也是站有站姿,宛如一棵青松一样,夜风吹过来,仿佛就真的让人置身于山林之中,一片的清新。他走进来,闻到这屋里的一片酒气,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顺便将门关好了,一直走到许蹇墨面前,低头看着他。那目光里有着多种让许蹇墨看不出所以的深意,却独独没有高临下的俯视和挑衅,甚至还让许蹇墨觉得他有些纯良。
他轻轻抬眸,看向来人,用一种看似温文的态度朝姜可晨问道,“有何贵干?”
姜可晨轻轻地垂下眼眸,先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许蹇墨?”
许蹇墨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他,又笑了笑,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还要来问?”
姜可晨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没有多少达到了眼底,“总是要自己来确认一下的。”他顿了顿,又说道,“何况许先生对我不也是照样熟悉得很吗?”
话说到这里,许蹇墨心里已经是一片雪亮。姜可晨恐怕就在刚刚的那一段时间里已经将自己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了,自然也知道自己其实从那天偶遇陶诗序的时候就已经去查了他。他对陶诗序的心思本来就没有打算掩藏,如今姜可晨主动找上门来,倒省去了他好多的心思和麻烦。
他唇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寸步不让地回答道,“熟悉谈不上,只是早有 耳闻罢了。”他和陶诗序之前的那一段事情恐怕这世上除了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姜可晨就是要查也查不出来,只是眼下自己的这些举动,姜可晨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况且,他现在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遮掩,尤其是在姜可晨面前。
姜可晨点了点头,然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要转身离开,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许蹇墨疑惑地问道,“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本来还歪倒在沙发上的夏暮回突然像是打了血一样猛地醒了过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朝姜可晨打趣道,“诶,我说这位,你好歹是许蹇墨的情敌,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贾宝玉对林黛玉说的话?”
姜可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有多像是在跟人搭讪,关键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情敌,他脸皮一向薄,这下再也禁不住红了起来,还好他已经走到y影的地方了,让屋里的人看也看不出来。
倒是坐在夏暮回旁边的许蹇墨没有笑,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一副低头深思的模样。
姜可晨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许蹇墨,这才转过身离开了。
他下楼的时候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因为他的工作原因,他对这些小细节一向很注意,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也有一种不思考出答案不罢休的精神。
就是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也还是在一路想着,幸好如今是晚上,车流量比较少,才没有出问题,将车子停好,坐着电 梯一路上去,看着电梯里的镜子如此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姜可晨眼前又再一次浮现出许蹇墨的容貌,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其实他的感觉是没有错的——就在陶诗序入狱的那个夏天,就在陶诗序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在少管所门外看见过许蹇墨。那个时候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草绿色的礼品盒,里面应该是放了东西的。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过是少年模样,这些年来许蹇墨久经人事,加上男孩子长大了,轮廓渐渐长深了,时间又隔得久了,又只有那样淡淡的一瞥,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罢了。
那个时候,许蹇墨是想进去看陶诗序的吧?姜可晨心里不无酸意的想。原来他惦记陶诗序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啊,亏自己还跑上去要帮他,谁知道别人哪里是找不到,而是不好意思进去罢了。那个叫许蹇墨的惦记了自己女朋友这么久,他却还一无所觉,看今晚上许蹇墨和陶诗序的样子,想来陶诗序对许蹇墨对她的心意也是知道的,可是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呢?难道他姜可晨在陶诗序心中就是这样小气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