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兴帝眉宇阴沉,面色铁青,一路阔步疾行,身后一班太监都笼袖低头,战战兢兢地跟随,只有云啸川面色沉静如水,不即不离的落后始兴帝一步。
值守在御书房门外及廊下的太监们,见到这般情形,就知道圣上今日早朝必定大不顺心,于是各个都缩着脖颈,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个,唯恐触了皇上逆鳞,平白遭来祸殃。
跨进御书房,始兴帝往太师椅中一坐,拳头砰地捶在案上,粗重地吐出胸口的浊气。
夏燕对峙,已有大半个甲子,自先帝登基初始,便偃武修文,以仁德教化天下,但邻国大燕却招兵买马,不断蚕食周围的小国,国势日益强盛,终于挥师南侵,两兵交战,夏国节节败退,敌军锋缨直抵京都,先帝只好结城下之盟,割让千里国土给燕国,才换来一纸合约。燕国的虎狼之师是撤走了,但先帝遭此惊吓和屈辱后身染重病,不到一年便龙驭上宾。
即使过去十多年,始兴帝仍然清楚记得,那一年从京都上空到皇城深宫,都笼罩着沉重的阴霾,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各种心事和阴谋。
当时还是庶长子的他,既希望能被立为太子,一展平生宏图大志,又害怕成为政治和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多亏了侍奉他多年的心腹太监云啸川一力扶持。
云啸川二十多岁才进皇子府邸当差,说来也奇怪,尽管是个阉人,却饱读诗书,颇识韬略,而且为人稳重内敛,轻易不见喜怒,危难关头,总能为皇子出谋划铂教他如何奉承君父,结交朝臣,使得庶长子终被立为太子,继而顺利登基。
正因为这段渊源,始兴帝对云啸川更多了一份感激、钦佩和信赖,他们不仅是君臣,主仆,更是患难之交,才不惜破坏祖制,对他大加封赏,委以重任,那些出身清贵的朝臣们无法理解,只道今上刚愎自用,宠信奸倿,不思作为。
每念及此,始兴帝就气闷不已,他登基后改年号始兴,希望能中兴大夏,建一番不朽帝业,这几年旰食宵衣,诚惶诚恐,推行休养生息的国铂偏偏傅扬清为首的那班老臣,左一句收复失地,右一句洗雪国耻,国家好容易才恢复些元气,他们又想妄动干戈!
将君王的愤懑尽收眼底,云啸川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盅,轻轻放在始兴帝面前,语气平静如寻常叙话,“陛下无须气恼,傅大人几位见识纵有偏差,却也都是忠臣。”
“忠臣?”始兴帝一气灌下半盅热茶,连声冷笑,“无非文人图名声,武将图军功,真要打仗,万一败了,里头又有几个肯殉国做忠臣的?”
“我大夏国库吃紧,人丁不盛,当然不宜打仗,陛下自有主张就好。”
“我虽有主张,奈何他们天天聒噪,真是烦不胜烦!”
“奴婢愚见,不妨拿一个挑头的,略施薄惩,也好让诸位大人明白陛下心意。”
云啸川轻描淡写,丝毫不像在说军国大事,始兴帝却是眉头一紧,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用旧时的称呼,“云伴伴,你有什么主意?”
云啸川绕到御案前,深深行了一礼,方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了上去,“腾关副总兵梅大器虚造兵册,贪墨军饷一事,奴婢已尽查明,事实凭据俱在,请陛下圣裁。”
始兴帝打开奏折,细细阅看,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终于将奏折重重掷在案上,咬牙痛骂,“眼下国库空虚,这梅大器竟敢贪到这个地步,不杀他怎解朕心头之恨!他有同党没有?查清了一并从重治罪!”
云啸川淡淡一笑,“纯钧已严加审问,这位梅大人倒是硬气得很,宁可咬了自己舌头,也不肯招供同党。”
“什么?咬舌?”始兴帝心头一凛,微微变色,“他死了么?”
云啸川笑而,“那倒没有,纯钧做事向来有分寸,陛下宽心。”
“哼含左右都是个……死罪!”始兴帝绷着面颊,态度威严,不让心里的惊惧出来。
云啸川低首垂拱站在前方,眉目疏朗随和,甚至透着一股书卷之气,可他那双白净修长的手,生杀予夺却是从不留情!
始兴帝不怀疑云啸川父子的忠诚,也明白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帝王要建立威信,就必须令群臣畏服,可“善化堂”的严刑酷法和雷霆手段,的确也令他心惊。
“陛下。”见始兴帝良久不语,云啸川先开口了,唇含浅笑,欲说还休,似乎颇有几分羞赧为难。
“伴伴还有其他事要奏么?”始兴帝遽然一省。
“这个,却是奴婢家里头的事,不敢劳烦陛下。”
“呵呵,伴伴但说无妨。”听说是云啸川的私事,始兴帝反倒松了口气。
“奴婢斗胆,想请陛下做主,为犬子纯钧指一门亲事。”云啸川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喜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