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老人都是太平道中的信众,之前流亡失所时也就罢了,此时见谷中开始修建学堂,诸事顺达,他们也就意动,要求邓季安排人手搭建祭坛,立起大贤良师神位,信徒们也好四节祭拜。
就如被逼去下曲阳抢张宝遗体的羝根一样,对这些信徒,邓季也惹不起,无可奈何,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宗教存在究竟利弊如何邓季并不知晓,但他想着最好还是引为己用的好,老翁们已准备离去,他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大贤良师以符水、法咒治人,不知此等本事各位可曾学到几分?”
老翁们同邓季一样,连张角面都没见过,他这话可有讥讽之嫌,有个叫常德的,在信众中素有威望,不满接口道:“大贤良师号称活神仙,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
常德是汝南人,大家一路北上,邓季自也认得他,便笑道:
“常老所言不差,大贤良师善治病救人,天下传名,那是神仙人物,只是咱们虽学不会那些符水、法咒的神仙手段,却不该忘了其解民苦难之德!”
这时代有众多巫医,将鬼神之道和病症相结合,民众多信服,以后世眼光看或许并不科学,但谁也不能否认其自有一定道理在,中医本来就是从原始巫术发展出来的,巫者中也不缺有本事的,大贤良师张角或许就是一个,误打误撞也好,心理作用也好,装神弄鬼使小伎俩也好,他曾救过许多人性命是可以肯定的,其中不少还是瘟疫患者,这才让他的名字在民众中如日中天,甘愿随他造反谋夺天下。
老翁们对邓季的话深以为然,俱都颔首,贼首又笑道:“凡夫手段,病症不过仰靠药石之术,神仙本事咱们学不成,难道以医救人,再传大贤良师美名也不行么?”
“我等年将入土,医术却一窍不通,”少年说得有理,但这群老骨头们哪里还来得及学医,常德疑惑道:“又不识文字,便是想学也来不及!”
邓季笑道:“各位老迈,或许不成,但在谷中挑选年幼聪慧者,请两位医匠悉心教导,诸位从旁敦促,将来传太平道之名,大贤良师之德,却也算不得难!”
听邓季这话,常德等老头沉思一会,便开始双眼放光,医者不需要多高深学问,但识字却是免不了的,既然已有名师教导孩童们识字,己等再从中挑选数十人培养成良医,之后治病救人传大贤良师美名,收纳信众,于太平道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邓季之所以会如此提议,是因为随着建造学堂,他正考虑女童是否也跟学习的问题,盖因这时代妇女不能做官、不能上阵,识文断字用处便不大,别说那些女童父母,邓季自己都觉得没非得让她们入学堂的必要,此时才灵光一闪,还可从中择聪慧者为女医匠,这事交给面前这些太平道信徒们去办最好不过,比自己管用。
——
夏日炎炎,邓季跟在伍窕、焦沁两女身后,一齐挑挖着山中野菜,这个季节,丛林中山菇也不少,一路收获可谓不小。幸而毒辣的阳光大半被顶上树叶遮住,还不算太过炎热,只是遇到山势陡峭的地方,他才上前拉着两女过去。
入贼窝已有十余日,不仅伍氏焦氏已从贼人妇女们那里学会辨别各种野菜蘑菇,连邓季也见识大开,学到许多后世没再食用或没见过的物种。
白蒿、刺苋、蕨、薇、荠任何可以食用的都一株株被连根挖出,收入身后篾匠用野草编制的箩筐中,偶尔采到山菇,也一并收起来。
两位妇人果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忍受能力极强,随了邓季这贼首,从锦衣玉食改为粗茶淡饭再到如今这般上山挖掘野菜,过渡得极其自然,若是放在后世邓季所知年月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野菜价格在后世虽被城里人哄抬到比肉价还高,据说富含各种营养,又保健养生,但邓季这农家子一直认为那些人是吃饱没事干撑的,在这时代,不是家里揭不开锅的,可没人愿意食用,更别说大家女了。
在他们身旁怒不远,是那几名随嫁来的婢女,也已在谷中配了男人,她们虽是奴役出身,粗重农活却也是从小没做过的,自然大都细皮嫩肉,不比寻常山野村妇那般,到谷中还没两日,便已有士卒来讨要人,这还是看邓季面上,若按以往惯例,身边没男人看顾,早就被人用了强,一旦拖入密林山沟中去,任她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多事多管。
不论蛾贼还是黑山贼,此类事件没那个渠帅管得住,邓季也无法,不过好歹得照看伍焦两妇颜面,索性任婢女们在卒兵中自家挑选,总好过最后被强迫,把道理一说,她们自然也不敢拿乔,纷纷出手,连老实憨厚的郭石、没个正行的车黍都被选中,从此有了屋里人。
丈人那只敲到两百石粮食,估计换到别家也是如此,涉侯国这边瘟疫之后,破坏甚少,山野中不缺食材,还不如靠自己这些人苦撑熬过去。
粮食精打细算,每日限量,留下建学堂、祭坛的人手后,邓季便将谷中人等都派出去,精壮们的主要任务是打猎,由卒兵们挑头,从山谷周围一座座山头猎杀过去,仗着人多,虎、豹、熊、狼、野猪、獐、麂、岩羊、猴、兔、山鸡等大小猎物只要看见便不放过,其中弓卒最有用武之地,所获贴补粮食不说,剩下的还可腌制起来阴干,等他们狩猎过后的山头没了大型野兽,妇人们便开始进入挖掘野菜。
“啊!”
手里正用树枝刨着面前一株车前草,邓季突听伍窕一声惊呼,抬首时,她已带着一阵风慌乱地扑入自己怀着,娇躯瑟瑟发抖,手指身后杂草从中,颤道:“蛇…有蛇!”
听闻有蛇,焦沁也忙带着婢女们逃到邓季身后,怀中女人被吓得不轻,邓季忙揽住问:“有没有咬到?”
“没,没有!”
有些毒蛇带剧毒,在这时代,若被咬中便告无救,没咬到自然万幸,邓季放了心,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就没事,我过去看看!”
刚才受惊吓下意识便逃入男人怀抱,此时反应过来,男人虽已是自家夫君,伍窕也还是有些害臊,忙红着脸离开他怀抱,转身又扑入焦氏怀中。
邓季上前,用树枝扒开杂草,却是一条碗口粗细浅黄色的菜花蛇,它也受了惊吓,正忙着蜿蜒前逃。
在草丛中,蛇速都很快,邓季也只瞥到一眼,顿时大喜:“好家伙,老子可不运气?”
菜花蛇后世又称王锦蛇,乃是除蟒蛇外生长最快的蛇类,无毒,全国皆有分布,前世时在家时,他便最喜此类蛇,只要遇到甚少有放过的,抓住便会约同村伙伴烧煮来吃。
这条蛇是大家伙,能见所过之地,杂草俱被压低晃动,还有沙沙声,邓季几个箭步飞身赶上,树枝在蛇身上猛抽打一下,止住它的逃窜势头,拧住蛇尾提起,“啪”一下将它甩打在旁边大树上,再上前一把捏住七寸,它便只能将身子缠绕在邓季手臂上,挣扎不脱。
“今日却有口福!”
这条蛇可是个大家伙,足有一二十斤,感觉一下蛇的重量,邓季呵呵大乐,妇人们却都害怕不敢靠过来。
野菜也掘到不少,有这条蛇打岔,今日便早早收了箩筐,领伍氏焦氏别过还在挖掘的其他老幼妇孺,下得山去。
猎到的野物中,蛇肉难以腌制,都是当日便食用了。谷中饭飨向来合用,不过有这条蛇在,邓季决定今日开小灶,让伍氏焦氏挑些选嫩可口的野菜先拿了,又拿了些山菇,才叫婢女们将几个满满的箩筐抬去交公。
伙房找了口不用的釜(注),邓季左首拿着蛇,右手提釜,伍氏与焦氏合抬野菜山菇,往河边去寻田丰。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谷离清漳河也不远,邓季等自不会放过河中鱼虾,老弱中又有不少南方人,有一手不差的猎鱼本事,刚到谷中安居没多久时,就扎好了木筏,请妇人用麻线织出渔网,在河中网鱼,改善伙食,如今更是卖命撒网。
比起后世来,清漳河中野生鱼虾可说多不胜数,鲶、鳇、白条、甲鱼等俱不少,还有些叫不出名目的,大者足有六七尺,河鱼味鲜美,只是并非都能吃,得挑选过一遍,将其中不识得的丢回河去。
善渔的贼人们用网,田大名士却爱垂钓,这几日心情不错,趁学堂还未建好,便也在这边消遣。
注:釜,古炊具,一种锅,敛口圜底,或有二耳,形状和研制酸菜的大土罐很类似,有铁制、铜制和陶制几种。
另:还有一章,只是有点晚,补昨天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