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华园用过早点心,徐氏的动作倒也麻利,当即就吩咐人去给安锦如搬挪住处。
安锦如从小住的院子名唤意如,位于安家大院东跨院,前面是家里的内书房,后面是安锦文的住处,西面隔着一条内夹道过去是宁华园,东面夹道过去,花墙那边便是家里的花园。
意如院原是安锦如生母住处,所以比家里其他院落大些,三层进深,门口影壁倒座齐备。
前院不大,种着两棵玉兰。第一进未设垂花门,而是建成带前后廊的过厅,过厅通敞不做隔断,只为主母管家议事便宜。
穿过过厅进入内院,左右厢房各三间,东边打通做了书房,西厢权作储物之用。
正房五间,三明两暗,是安锦如平时起居坐卧之处。后院不大,种了些花草,倒也雅致。最后一排照房,是丫头婆子们的住处。
宜棠院那边东西并不多,但连主子带下人七八个折腾回来,等全都安置妥当了,也差不多是傍晚时分。
全都安置妥了以后,夏青径直去取熏香盒子,“屋子这么些天没人住,连香气都散光了。”
“散光了才好,以后正好不弄那劳什子了。”安锦如歪在榻上,略有些困倦。
“姑娘以前最喜欢这香料的,怎么……”夏青满脸不解。
杜妈妈给安锦如搭了个薄毯,揣度道:“不熏也罢,今日看太太的样子,似乎闻不得香气。”
夏青依旧是懵懵懂懂,只有不能熏香是听明白了的,赶紧把香料收拾起来。
“妈妈去打听一下……”安锦如附在杜妈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徐氏最近略有些发福,每日又倦怠懒得活动,偶有干呕,喜食酸物,遇事先护小腹……
安锦如疑心她有孕在身,却又不理解为何这样藏着掖着,便叫杜妈妈稍加打探一下。
古代女人葵水乃十分私隐之事,身边丫头定然守口如瓶。但徐氏身边的几个得力的丫头,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矜贵,清洗月事带这种腌臜的活计,她们才不会亲自动手,都是丢给下面的小丫头去做,想要打听事情,就变得容易许多。
杜妈妈听得神色一紧,她的确也觉得徐氏有些不对劲,但没想到安锦如竟也能看出来。
“妈妈?”安锦如见杜妈妈发愣,便轻唤道。
“是,姑娘,老奴记得了。”杜妈妈忙应诺下来。
“事情做的隐秘些,宁可打听不到,也莫要被人察觉。”
“姑娘放心吧!”
杜妈妈夜里琢磨了好几个法子,没想到次日就出了变故。
夏青伺候安锦如用晚饭时说:“姑娘,太太把屋里丫头放出了大半。”
“放出府?”安锦如挑眉问。
“是,夫人说昨晚做了个梦,要放出些丫头给府里添福气。”
“可知道都放了谁出去?”安锦如细问,不知道念巧会不会被放出去。
夏青听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都放了谁出去,想来该是按着年纪来的吧?”
她给安锦如夹菜顺口道:“姑娘可也要放人出去?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我屋里就你年纪最大,可是要我给你指门婚事?”安锦如笑得眯起眼问。
夏青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跺脚道:“奴婢跟姑娘说正经事,姑娘却取笑奴婢。”
她羞得不行,干脆放下筷子扭身出去。
杜妈妈上前帮安锦如布菜,试探着说:“上次姑娘说过夏青的事儿,老奴这几日一直琢磨着,觉得老奴家里那小子,虽说不上人品顶好,但在老太爷身边跑腿,也算是机灵,若是姑娘不嫌弃,便做桩亲事可好?”
“奶哥哥打小在祖父跟前做事,如今又跟着离京上任三年,是见过世面有本事的,我怕夏青这傻丫头配不上奶哥哥才是。”
安锦如其实早就看中杜妈妈的儿子潘元,但她不想用身份压着杜妈妈同意,没想到主仆二人竟想到一处去了。
“夏青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家那个年纪上也还相当,人是憨厚了些,可又不是请回家做买卖,要那么精明做什么,这样倒好。”
杜妈妈对夏青还是满意的,是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对自己很是敬服,身子一贯康健,又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娶回家也体面。
“若是这样最好,等奶哥哥回来,就先把婚事定下来。”安锦如高兴地点头,“妈妈放心,嫁妆什么的,我定少不了她的。”
杜妈妈听了这话,故意做出个贪婪的模样,打趣道:“姑娘既这样说,以后若是给得少了,老奴定是不依的!”
“给她个金元宝抱着嫁过去!”安锦如心情畅快,加上回到自己院子后,早饭比以前精致了不少,所以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把杜妈妈高兴得不行。
“姑娘最近瘦了许多,以往的衣裳腰身都宽松了。”杜妈妈心疼地说。
安锦如伸手捏捏自己毫无赘肉腰,纤侬合度,心里满意的不得了,哪里会嫌太瘦。
“我倒觉得这样正好,再胖就不好看了。”她拧身跟杜妈妈撒娇。
杜妈妈宠溺地嗔怪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都恨不得让自个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那怎么行!”
安锦如听了这话,心里一热,当年妈妈也常这样说,生怕自个儿减肥弄坏了身子,没想到,如今竟从杜妈妈口中再次听到。
晚饭撤下去之后,安锦如闲来没事,靠在榻上看着素儿绣荷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杜妈妈出去寻到夏青,把说亲的事儿大致说了,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青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儿,羞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半句,只会低头使劲儿揉着衣角。
“你自个儿怎么想的,就给我个准话,若是瞧不上我家那小子,那我就再也不提,也不碍的什么。”杜妈妈知道她面皮薄,所以只慢慢引导着问。
夏青使劲儿摇摇头,然后又点头,似乎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
杜妈妈看得一头雾水,拉住她的手问:“你如今可有心上人了?”
夏青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声道:“没有,杜妈妈,你信我,真的没有。”
杜妈妈又问:“那你可瞧得上我家那小子?”
念巧羞赧地低头,半晌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这天儿也不热,怎么都站在院子里吹风?”念巧没带人也没提着灯,一个人走到近前才突然开口说话。
她借着窗纸映出来的光亮,看见夏青满脸通红,便随口打趣道:“这丫头是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婚事还没定下来,杜妈妈自然不会提,只道:“姑娘打趣要将她嫁出去,她一个人躲在外面害臊,我出来叫她回去,可巧碰见姑娘了。”
念巧听到这话,心里顿时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徐氏屋里一共八个丫头,外面还有七八个粗使丫头,平时最信任的是念巧,有什么事也常与她商议。
可这回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早晨起来突然就说做了个梦,连里带外一口气放了七个丫头出去。
念巧知道徐氏不会这么轻易地打发自己,但也盼着徐氏能给个准话让自己安心,可依然是半句话都没有等到。
她再怎么找借口也难以让自己宽心,一根刺已经深深扎进心里,只要不拔出来,伤口就只会越来越大,
“太太让我过来看看姑娘安置的如何,问都缺什么东西。”她佯装平静地说。
“都拾掇好了,这回姑娘能搬回来住,真是多亏了太太。”杜妈妈打发夏青回房,自己领着念巧进屋去见安锦如。
安锦如知道念巧的来意不过是个托词,但听罢还是笑应道:“东西一应都不缺,姐姐这么周全的人,自个儿收拾得难道还不清楚?”
“太太惦记,奴婢也不敢托大,左右离得不远,就当过来看看姑娘。”念巧顺着安锦如的手势在杌子上坐了,“而且也得跟姑娘说一声,太太身子不适,免了今后几日各院的晨昏定省,说等老爷子回来再拾起来。”
安锦如看着念巧的脸色,倒是没瞧出什么端倪,不过这会儿还来当差,想必是没有被放出去。
她听到说徐氏身子不适,忙神色关切地问:“我刚才请安时候,也觉得母亲神色有些恹恹,却也没敢问,怎的还不如昨日?可叫人进来看过了?”
“太太昨夜里梦见菩萨,今日起来得了许多感悟,亲自安排了不少事务,神色困倦想必是今日操劳太多之故。”
念巧这才转上正题说:“太太说,姑娘这回能大难不死,必是菩萨保佑,还说先前姑娘养病的时候,曾着人去元君庙求平安,如今姑娘身子大好了,该亲自去还愿才好。”
“这自然是应该的。”安锦如知道徐氏素来笃信这些,当即满口答应。
“太太给姑娘看好了日子,八月十二这日去最好,而且太太不放心姑娘出门,不但让奴婢跟着,还给拨了八个家丁,姑娘一切放心就是!”
“有姐姐张罗,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向姐姐求个好处,让夏青跟着姐姐好生学着,能多少长点儿本事也是好的。”
念巧自然应了,起身准备告辞了出去。
“今日晚了我也不留姐姐。”安锦如从桌上的匣子里抓了一把钱递给念巧,“姐姐大老远跑一趟辛苦了,这几个钱儿别嫌弃,拿去吃茶,素儿送姐姐出去。”
念巧接过铜板谢了出去,顺手丢给素儿道:“喏,赏你的,回去吧。”
“谢姐姐的赏。”素儿欢喜地接了钱儿,讨好地说,“姐姐生得好看心肠又好。”
“就你话多。”念巧笑嗔了一句,转身穿过月亮门和二门,绕到后面的夹道上准备回房。
刚从二门出去,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吓得她几乎尖叫出声。
“好姐姐,可让我找着你了。”
安翰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口鼻处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裸露的脖颈处。
“我的小祖宗,你怎地在这儿……”
念巧被他吓得双脚发软,伸手扶墙才勉强站稳,赶紧推开他朝两边打量。
“别担心,我早瞧过没人的,小厮在前头看着呢……”
安翰庭一把将她扯回怀里,哼唧道:“今日打发了那么多人出去,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今后瞧不见姐姐了……”
念巧心里一酸,脸上却挂着甜腻的笑意,伸手轻戳安翰庭的额头。
“少跟我耍贫嘴,我前脚走了,爷后脚就得忘了我是谁!”
“姐姐前脚出门,我后脚便跟去……”
安翰庭剖白的话还没说完,怀里就是一空,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个帕子。
再看念巧已经脱身出去,走远几步又回头一笑:“时候不早,爷赶紧回房去吧!”
安翰庭抓着软滑的帕子,嗅着上面淡雅的香气,呆愣愣地站了半晌。